卷二八 崇祯二年九月

　　崇祯二年九月壬午，朔。

　　免朝。光宗贞皇帝忌辰，遣博平侯郭振明祭庆陵。

　　吏部尚书王永光疏言：科臣陈良训、张镜心、台臣马鸣世等各疏紏臣。臣畿南孤踪，素无依傍，蒙皇上殊常知遇，擢典铨衡，因惩昔年门户诸臣伐异党同，相仇相激，毕竟两伤，臣所以不问恩仇，悉登启事者，妄意各捐城府，戮力同心，共襄盛治。讵意诸臣成心不化，因高捷、史范土之起用虑其翻案，遂公疏单疏以沮之。其所硬坐乎臣者，不过曰崔呈秀荐臣之为逆党而已，不过曰高、史荐杨维垣等欲以翻局而已。诚平心而论，荐人之人与所荐之人各有生平，不相掩也。如以荐人之人累所荐之人，则董卓不荐荀爽，蔡京不荐杨时乎？如以所荐之人累荐人者，则四岳不荐伯鲸，吕大防不荐杨畏乎？不特此也，即霍维华不荐吴甡乎？贾継春不荐沈惟炳、陈良训乎？乃在此则为逆党、为翻局，在彼则为正人、为同调，此何说也？臣迂拙之性，素职娴拿阿，而诸臣所以恨臣不已者，事非一端。其大者在枚卜、逆党二案，温体仁之参钱谦益也。

　　皇上文华召对，历问臣等关节有无，对以此事已经刑部衙门有原招，又问招从何来？臣对以从章允儒处取来。盖道其实也。讵谓诸臣遂以臣倾陷允儒乎？此其恨臣者一；皇上发祠颂诸人疏于内阁，令臣等详阅，盖雷霆之中不废雨露，虽部院与看详之列而折衷情罪、缀以数语，则阁臣笔也。凡臣所入告，皇上出语阁臣，恳恳以元恶已剪，余宜从宽，无非以皇上御极已久，宜开一面安反侧，不宜于元恶授首之后大肆罗织。迨阁疏进呈，而臣已注籍杜门，不复与闻矣。诸臣遂谓臣欲宽逆案，此其恨臣者二；以是高捷、史范土未来，而诬蔑者横加矣。夫皇上欲斩葛藤而葛藤愈繁，欲禁借题而借题愈巧。意所欲予则以杨左为催官之符，意所欲倾则以崔魏为陷人之阱，一唱百和，举国如狂，长此不已，不知世道之所终矣。夫宇宙途宽，何事自隘？同朝议重，何苦相煎？起一飬病之台臣，干何清议？逐一独立之孤臣，何虑不胜？望皇上将臣立赐处分以谢诸臣，但留臣疏以质公论，臣退就畎畎，死无所恨矣。帝优诏答之。

　　癸未，广东道御史刘廷佐紏王永光不宜引用邪人高捷、史范土。帝不听。

　　甲申，江西道御史饶京疏言：插部有可战而不战、不可款而强款之悞。帝言俟魏云中回奏再议。

　　吏部文选郎中徐大相引疾求去。不许。乙酉，大学士韩爌等揭言：高捷、史范土应听院咨起用。帝言：诸臣成心偏见，自生烦嚣，卿等及院臣亦不得徇他所说。且台员起用，未必皆由院咨，该衙门知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疏言：皇上不以臣等不肖，使居纲纪之任，为御史之长。御史之应用者，臣等当咨部请旨，以用职掌，如斯非自臣等始也。顷者部疏亦云，近例湏院咨到部，部且知之，臣等敢不守之？今有原任御史高捷、史范土于吏部疏中奉原官起用之旨。夫使二臣而果应起也，臣等缁衣之好，岂居人后？但以其啧有烦言耳。本年大计之时，开单列款，訾之者累累，谓其操守俱多污染，出处搃未光明。臣念其年青任浅，况告假飬病，察处可惜，姑听其在籍修省，澡濯自新，再行酌用，此所以不行咨部之由也。而二臣遂叨向用，举朝骇异。单疏合疏，叩阍紏正，皆谓其曾庇钦案之人也。夫庇钦案之人者，固不止二臣。然人之生平本末原自悬殊，彼惟素行多疵，众乃疑其臭味之投，而谓波澜将倒，贻祸天下也。岂非二臣自取哉？愿皇上容臣等恪守夙例，令二臣俟臣等体访公论，定日咨部，酌议奏请。倘二臣当蚤入西台，臣等于堂署之间且不能藻鉴，不明不公，孰甚焉？愿甘罢斥以为蔽资之罚。

　　疏入报闻。

　　丙戌，原任兵部尚书赵彦卒。丁亥，应天巡抚曹文衡以奉旨开顾秉谦窖藏，令吴江知县熊开元同昆山知县李拯掘出银四万四百四十八两五钱，除秉谦户下应输各年钱粮一千四百二十四两三钱七分余者抵作昆山小民正项，帝令解工部用。戊子，水、蔺各彛紏贼十余万攻永城，盘踞内地，全昌震动。监军副使刘可训、总兵侯良柱击败之，斩伪元帅安邦彦、伪都督莫德、伪大梁国王奢崇明、伪总兵阿恩等万余级。

　　转工科右给事中黄承昊为河南副使。转山东道御史陈睿谟为福建参政。以南京礼部尚书孟时芳掌詹事府印。升河南右布政使蒋士忠为广西左布政使。升贵州按察使向升为陕西右布政使。辛卯，改叶灿为南京吏部右侍郎。

　　督师尚书王象乾老病乞归，凡十四上。得旨：插部就款，时欲饱扬，尚赖威信素孚，控驭有方。秋高警备，还湏勉留，以需召命。卿两番出镇，绩着封疆，一品再历三年，着照例给由，藉示酬眷，以劝劳臣。

　　云南道御史毛羽健疏言：永宁监军道臣刘可训、总兵侯良柱从孤城中以永兵万三千人破安酋十万之师，亲斩伪梁国王奢崇明、伪大元帅安邦彦等于阵前，生擒贼首杓作、贼党陈文魁等于马上，追奔逐败，填山塞谷，使贼片甲不留，臣不禁举手加额，仰天大喜，为国家庆。盖自此酋拥其土地甲兵之富，特其山川险阻之雄，跳梁一隅，跋扈十载，戕我抚臣，杀我官兵。今可训、良柱不费调兵，不烦征饷，不俟期会，一战成功。贼之谋主莫过邦彦，贼之骁勇莫过慕德，贼之同盟无过崇明，乌撒贼之爪牙无过阿思、落易等，而或斩、或擒，已无噍类，安位一乳臭之子，釜鱼几肉，非走则降，计不出旬月，西南可指顾定矣。然从来师克在和，往见两省中每每蜀主抚，黔即主剿，以不觧恊济责蜀，蜀即以代彼受兵责黔。今日以蜀兵灭黔贼，以道镇成伟功，尤为猜疑易生，掣肘可虞之时。宜急敕诸臣同心讨贼，毋分彼此，臣所谓以和衷之谊进也。

　　贼本穷寇，不忘卷土。当强梁时，尚且以抚之一字愚我掌上，矧今已破败，何难弥目帖首以冀偷生？倘一堕其术中，势必又成飬虎。考国初平滇之后，有都督马理欲郡县其地，令奢、香二女子赴京陈情，愿世世通邮、传供廪饩，太祖恻然许之，迄今二百余年，数数蠢动，如播、如蔺，合今三矣。播州久已版图，蔺亦渐次屯垦，惟水西雄据蔺播之中，尝为黔蜀腹心之害，及今天与不取，更待何时？查永宁自普市，历赤水、清水，层台阁雅，诸驿以至水内、水外，沃野千里，号为饶肥。今即未能便议建官树屏，亦宜严敕彼中道将尽扫妖氛，绝其根株，未可狃目前之安，听招降之说，使数年之后复肆狂逞也，臣所谓愿以善后之策进也。

　　至于刘可训以孤军经危地，蛮烟瘴雨，出死入生者，亦已多年，且初非守土于蜀者，不过奉命恤刑，乃见危授命，毅然以对贼为已任。如往者成都之围、永宁之捷、蔺穴之扫、逆寅之购、五路大战、十道并攻，皆抱病督阵而誓死殉师，身先士卒，无返顾心。此后督抚叙功疏中凡十余上，历历可考者。臣前奉旨指名，疏中亦有可训。觧围益都、廓清蔺穴，终始战场，九年而祗慱一监军空衘之语，虽蒙旨加升优叙，后以海硐小挫，复蒙参罚。今日更能新立大功，皇上轸念封疆，方以不测恩威鼓舞豪杰，有臣若此，即以节钺畀之，谁曰不宜？

　　查旧例，朱燮元以成都功洪方伯经转蜀抚、袁崇焕以锦州功从大参转辽督，此皆功足相当，例政可援者。见今黔抚虽裁，倘即用其敕衘以授可训，使之建牙遵永，及时犁扫以绝西南祸本。至于良柱，亦宜查当年李、杜二总镇恢渝捣蔺之赏，以鼓战气，臣所谓愿以赏功之典进也。帝是其言，申饬所司。

　　壬辰，江西道御史饶京上挽漕十策：一首择运官、一选择运官、一查卫舡之远近、一查卫舡之遅速、一查岁运之早晚、一起剥之宜时、一比较之得法、一清完粮之法、一裁盗兑之主事、一裁无用之把总。帝是其言，章下所司。

　　癸巳，升刘先春太常寺少卿，练国事、陆世科太仆寺少卿，徐楠光禄寺少卿。甲午，升吴尔成南京大理寺右寺丞。行边兵部右侍郎魏云中条上八事：一曰存访属彛。卜素永部落受祸于插，而我即以其赏赏其深仇，倘三部落恢复旧土，以无恩信责我，我其何辞？似宜密遣使者于永部，访问素卜消息，宣圣天子轸念至意，永必德我。素刃台吉闻之必不能忘其大仇而甘心事插，我因得布大信于三部落而徐为图插之计，兵法广树插敌，我之利也。一曰厚用侦探。一曰谨严内外。一曰体恤官军。一曰添修墩房。一曰渐复额兵。一曰修定功罪。一曰选用甲科。帝是其言，章下所司。

　　乙未，升户部郎中王楫为山东参议。丙申，帝视朝。升陕西参政贾鸿洙为河南按察使。差中书舍人葛征奇为李起元造葬。

　　行边兵部右侍郎魏云中疏言：臣至大同，与抚臣张宗衡往复诹度，至宣府，就督臣王象乾卧榻，偕抚臣郭之琮商确。象乾云：备边者，守为正着，战为应着，款为权着，三著名异实同。又云：三镇受款六十年，备窳法弛，岁饥饷诎，战守两无足恃，姑用款以老其凶锋，暂严三镇之格鬪，乘我闲暇，亟图绸缪。又云衰年老剧，狗马病危，忍死成款，不过以旧赏抚插，藉以两相愚耳。彼愚我者，东西赏物之豊厚；我愚彼者，图维战守之从容。今穑人渐有成功，边民苟安旦夕，三镇抚臣一面姑示羁縻，一面实修战守云云。噫嘻！老成谋国心长，报国心短，言言切中，字字堪下泪也。今而后插款，一日我得戒备，一日如狡焉启强，我便枕戈待战，夫岂俟再计哉？乃若兵马，则又有可言者。在宣镇则有候世禄挑练番汉家丁及正练两营马兵三千二百名外，有标兵营马兵一千五百名、奇营马兵三百名、新旧游击马兵一千名、兵执营马兵二百名，共三千名。在镇九路，多寡不等，共马兵万有一千八百名。内候世禄挑四千八百名于西北中路以听调援，又各营路步兵四千名，共马步得战兵二万二千名。在大同则有满桂挑练番汉家丁二千名、正兵营马兵四千五百名、有邦政团练标兵营马兵二千五百名，又边尤神机等营告军四千名外，有阳和左右掖营马兵三千名、左卫奇兵马兵一千五百名。八路多寡不等，共马兵三千名，又各营路步军一千五百名，共马步得战兵二万二千名。凡此精锐大略，皆两抚臣督卒镇道而得之，年来整练者也。

　　臣谓今之搃兵古之大将军也，少亦当统万余兵，坐镇镇城。有大将军便当有左右偏禆，今之奇尤兵营及各路是也。臣意欲立两恊，令统万余兵以应援各路，各路亦分统万余兵以应援各城堡，臂指相使，呼吸相应，如常山之蛇。然其在宣镇上下西路极冲，自张家口而下西阳和堡是也。中路葛峪等堡稍南，路西城等堡为腹里，共为一恊。后右卫上下路极孤危，自镇宁而北至独不折而南，及于滴水崖是也。东永宁路、南山路切近祖陵，然敖目方倚我为命，新款必不敢败，稍缓，怀来等堡为腹里，共为一恊，居赤城。两恊天造地设，称量均平，似无可攻。大同恊守原在左卫天城，当添一恊，论地势则自得胜而西当属左卫为一恊，天城上当与新平合为一恊。然左卫得六路，自镇边而西极于乃河俱极冲，而偏重天城，得二路，自守口，而东极于平远，虽极冲，苐有阳和，似偏轻，此当酌量地利以分兵者也。帝是其言，章下所司。

　　丁酉，升吴宗达、黄士俊为礼部尚书，恊理詹事府事。升吴国仕南京光禄寺卿。起伦肇修南京光禄寺卿，管尚宝司卿事。升许誉卿工科左给事中。

　　补孟国祚吏科给事中。兵部尚书王洽疏言：督师王象乾塘报云：秃棒黄台吉下李把搃到臣公署，称插汉儿王子为朝廷不与辽赏恼恨至极，必要带领兵马进边亲讲。有秃捧黄台吉日夜苦劝，辽东大赏俱有了，你不要为些须小赏轻动，坏了大事，谁人替你再讲？又阿托气喇麻下班的恩布亦到臣署密禀，与李把搃相同，秃捧黄台吉同阿托气喇麻并永邵卜下喇麻再三苦劝王子，南朝皇爷恩典甚厚，两镇大赏领完，崇祯元年以前三季赏又准题给降丁，亦准送还小歹青等赏，已行辽东督师查议，莫听下人之言坏了大事。王子犹豫良久，说你们劝我是好话，如我再言往南朝兴兵，你们罚我马百匹。王子即将领出赏物给散起行。又总兵王牧民至市口督放赏物，即令通事陈有名、虎部下齐七愧、桑阿寨、他卜能密说，我王子起身到柳条沟，离张家口边约有六十里膳房堡对直暂住，三五日回归化城，留通事领赏等情。又据宣府总兵候世禄塘报：八月二十五日，忽报插部因辽赏不遂，要统兵进边挟讲，又传东西两哨分头作反，即提兵赴西路右卫适中调度，逐日布阵演营，火炮齐鸣，大张军威。插部差人从膳房堡密问：两国既款，为何调兵练炮？彼己知我有备，且惧我火器。二十八日，副将王家宾塘报：土罢黄台吉下李把总密禀：插部原要犯边，有土罢台吉、可托气喇嘛苦说，皇爷恩赏不少，况军门太师恩典甚厚，莫听下人之言，为些须小赏轻动坏了大事。军门王太师老了，谁人替你再讲等语到部。臣谓插部矿悍，动辄恃强挟赏，然嗜利畏坚，观其自誓，兴兵甘罚，则其无意败盟，亦可见矣。但其心叵测，有备无患，是边臣所当竭力修备而已。报闻。

　　戊戌，差御史龚一程巡视漕运。差御史李乔仑巡按山西。己亥，升成基命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起罗汝元太仆寺少卿。南京工部右侍郎张守道卒。

　　壬寅，礼部侍郎周延儒以人言屡及，上疏乞归。内言臣既不能与此类寻声求友而结嘤鸣之契，又不能忘机忍辱而入鹭序之班，既不能张胆扬眉而抒靖献之悃，又不能糊口塞耳而甘尸素之诮，惟有一去可以息争。帝优诏不允。

　　刑部尚书乔允升言：朝审内斩犯李承祚奉有姑念世勋，革爵议罪之旨。但承祚倾心附逆，罪在不赦。且钦案既定，端不可开。又斩犯杨镐，虽事关封疆，然年已八十有二，律文有议老之条，似加钦恤。又斩犯王应豸言，巡抚非钱谷衙门，监守自盗之律不孚。主笔者注以有词，然事关封疆，未敢轻议。帝皆不听。

　　癸卯，起骆从宇南京礼部尚书。

　　起何乔远南京工部右侍郎。督师尚书王象乾以老病离镇。得旨：卿老成谋国，抚御边防，备殚苦心，拮据塞上，期逾一载。然召旨未颁，不宜离镇。念真老真病，朕不忍闻，特准驰驿回籍，赐路费银四十两、大红纻丝蟒衣一袭，卿宜益自慎摄，以副眷怀，印着郭之琮暂署，员缺速催点用。恊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李邦华汰京军虚冒者四千五十余人。甲辰，山东道御史牛翀元紏工部员外郎陆澄源横生意见，图翻世界，执东林二字为指摘正人君子之端，前经论刻，奉有陆澄源首参魏忠贤，不必苛求之旨。但澄源之参忠贤乃为施凤来脱卸通内而发非本怀也，今不由工部咨送吏部题升非例，且前管陵工贪婪昭著，宜加罢斥。帝不听。

　　以朱纯臣管后军都督府事。户科给事中葛应斗疏言崇尚节俭。报闻。乙巳，吏科都给事中陈良训请起补顾其仁为工科都给事中。从之。

　　户科给事中杜三策疏言：臣衡茅下士，海岱腐儒，偶因使命之乏人，叨蒙海邦之远役，行将凌吴跨越，遥集夫闽中，击楫扬帆，驰封乎海外。但圣主难逢，孤臣易老，生平不下□目，因恋主而泣下沾衣，每饭不忘君。矧远行而敢忘补衮，谬陈一得，敬达四聪，伏愿我皇上法天行徤，与日俱新，思民安物阜之恒，难早朝晚罢；念启后承前之为重，寡欲清心，无聪明独任而过劳圣虑。宜酌之以虚公，勿精神太费而酿为倦勤；宜持之以悠久，履霜知坚冰之至微；渐宜防乘，权在预政之时；辔衔须谨，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圣贤之心法着于经，在因文而悟道，古今之治乱备于史，宜鉴往以知来处，居燕闲，俨如天地祖宗质临于上；对宦官宫妾，常若贤士大夫森列其前。体上帝好生之心，无烦诏狱；遵累朝祥刑之意，宜付廷平。去就者，臣子之大闲，知止不辱，知足不殆；用舍者，人君之大柄，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寄腹心于腹心之佐，下济上行；付耳目于耳目之官，悬軩上辇。苦言者药，甘言者疾，无吐苦而偏茹其甘。小人易亲，君子难合，无弃难而反收其易。尊贤礼下，无为一人而厌薄人人；委任推诚，无由一事而猜疑事事。念海内凤麟不少，能汲引之即为王之佐，国之桢叹，朝廷罗纲何疏？忍摈弃之使作山之辉、川之媚。空善类者先以党，蚤慎阳消阴长之防；害百姓者无如贪，常勤大法小廉之戒。安民既先于察吏，内治尤资乎外严。欲借箸以谈兵，迨未阴而修备，念边庭廑宵旰之虑，有怀远图。今枢部蕴韩范之奇，宜隆久任，勿以疑为狃，必士饱马腾，实实有敢战之勇而后款之权在我，不在敌。勿谓彼不来，必搜乘简卒，时时存往之心，而后彼之来能战亦能守。至虗冒当核，不得有饷而无兵；乃行伍宜充，岂可缩兵以就饷？从今臣迹已疏，从此君颜渐远，受听不及于天涯，呼吸难通乎帝座。疏入报闻。

　　丙午，赐陈道亨祭葬。戊申，大学士韩爌等以庆典请停秋决。帝言：迩来人心滋玩，皆因法令姑息，宜顺天道行诛，显示四方，卿等不必以庆典请。以魏云中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宣大。南兵科给事中钱允鲸疏言：钦案成而天下之为乱臣贼子者惧此一案者，万世之春秋、一王之律令也。闻定案之时，阁部大臣意在从宽处分，而皇上更端再四，益其数至六十余人，虽伏莽之戎、比周之党，卒未敢讼言。不意有台臣黄仲瞱、科臣马思理应诏陈言，而及刑名，条刑名而及李夔龙。二臣于此有四失焉：违命篾宪，轻摇铁案，一失也；片法游移，长诸奸然灰卷土之志，二失也；当圣明忧旱，下诏求言，而所言如此，乖扬庭之义，孤悬革□台之心，三失也；以皇上祝网之仁而为诸奸兔脱之藉，俾皇上愈疑在廷，其他日即有沉冤当讼者将亦以为庇奸而不信者，四失也。皇上试以臣言诘二臣，其何说之辞？疏入报闻。

　　己酉，以高勋为总兵官，镇守湖广。

　　以谢弘仪为总兵官，镇守福建。

　　庚戌，升王梦尹太常寺少卿。

　　升颜継祖工科右给事中。顺天府府尹刘宗周疏言：陛下圣德当阳，讨大逆、除大奸、厘大弊，一时作用已跨绝勋华而至于尧舜之道，所为继天立极者一一行之，得毋犹以为难乎？孟轲有言：责难于君，谓之恭臣，虽不肖，敢不少尘狂瞽以报恩万一。臣闻之：尧舜之道，仁义而已矣。出乎仁义，则为功利、为刑名。其究也为猜忌壅蔽，与乱同事，此千古帝王道术得失之林也。陛下励精求治，宵旰靡宁，时举祖宗盛事，召对文华，或至夜分，虽尧舜之忧勤，弗切于此矣。犹以为未也。盖躬亲细务，朝令夕考，勒限回奏，庶几乎太平之立致然。然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速近功，何以效唐虞之治乎？夫今日所急急于近功者，非辽事乎？臣以为辽事不足图也。不见尧舜之世，往者得辽而不守，则其无意向关久矣。即我之不能骤得志焉，亦夫人而知之也。诚得任事之臣，以屯守为上策，简兵节饷，修其政刑，而威信布之，需之岁月，未有不安者。而陛下方锐意中兴，刻期剿灭，当此三空四尽之时，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期，此计之左也。

　　夫今日所规规于小利者，非理财一事乎？臣以为今天下之民力竭矣。尧舜在上，一民饥曰我饥，一民寒曰我寒，此岂人衣而人食之哉？成赋有经，其所以取之者，俭也。陛下留心民瘼，恻然痌瘝，真无忝尧舜之仁。而辄以司农告匮，一时所讲求者皆掊克聚敛之政，正项之不足继以杂派，科罚之不足加以火耗，又三四年并征，水旱灾伤一切不问，其他条例纷纷大抵展转得之，为病甚于加赋。敲朴日峻，道路吞声，小民至卖妻鬻子女以应，势且驱而为盗，转而沦于死亡。当是时也，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上官以催征为考课，而黜陟之法亡。以若为所欲，求国家有府库之财不可得已。功利之见动，而庙堂之上不胜其烦苛者矣。事事而紏之，不胜汰也；人人而摘之，不胜诛也。于是名实睹而法令滋张。顷者陛下严赃吏之诛，自宰执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可谓得救时之权矣。然贪风不尽息也，为其所以导之者未尽善也。

　　尧舜之世，礼官多而刑官少，故画衣冠，民无犯者。善乎贾谊之言曰：礼禁未然之先，法施已然之后。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曰不廉，而曰簠簋，不饬其礼，遇臣下类如斯矣。故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无狗彘之心，所谓禁于未然者也。前辅臣刘鸿训以犯赃蒙严谴，虽法在不赦，臣犹为揆地惜。乃近者厂库诸臣既发觉其见在者矣，又敕问既往不己，积弊相仍，事属暧眛，不无悬坐为赃，此而置之重典，是为不教之诛，颇伤士气。其他一切，谁误指称贿赂者？即业在昭雪，犹从吏议，从此深文巧诋，杜天下迁改之路，益习为顽钝无耻，矫餙外貌以欺陛下，士节日隳，官邪日甚，陛下亦岂能一一问之？昔张武受贿，汉文赐之金钱以愧其心，天下化之，则刑罚之不如礼教，彰彰已。且陛下所以焦心劳思，躬亲细务而不辞者，正以未得天下贤人君子而用之也。昔者尧舜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人，故能成无为之治。陛下亦尝搜罗遗弃遍天下矣，而所嘉与而乐用者，多奔走集事之人。方且以摘发为精明，以告讦为正直，以便给便口为才谞，又安得天下贤者而用之？即得其人矣，求之太备，或以短而废长；责之太苛，或因悞而成过者，有动遭罪谴者。夫尧舜之所以称圣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故能合天下之愚以成知。今陛下圣明天纵，卓绝千古，诸所擘画，动出群臣意表，遂视天下以为莫已若而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自己为不及，益务为谨凛，救过不给，谗谄者因而间之，猜忌之端遂从此起，陛下几无可与托天下矣。

　　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陛下之耳目有时而壅矣；

　　凭一己之英断而使诸□夫国人不得衷其是，则陛下之意见有时而移矣。方且为内降，方且为留中不报，又何以追喜起之风而奏雍熙之上理哉？且夫以王之采为国本死也而不蒙身后之恤，至今诬赃未豁，则邪正之辨几何而不混乎？挺击一案，与杨左移宫、高魏红丸，同宗社至计也，之采宜死，则杨、左、高、魏亦宜死，而逆珰之诛杀且有功而无罪矣。门户二字，数十年来不知杀天下多少正人，伤天下多少元气。自陛下登极，严旨禁敕，冀与天下登荡平之路，而葛藤之说犹未尽除。陛下矫枉过正，欲折君子以平小人之气，用小人以成君子之公，是消长渐分，而前日之覆辙将复见于天下也。唐虞之世，岂无谗说？愿陛下熟察之也。然则兵陈而不战，财散而不私，刑以不杀为威，求天下之贤人以自辅，遂可以希尧法舜乎？未也。尧舜之道、尧舜之学，为之也，学之大者在执中数语。陛下生符尧舜，声色不御、宴游不迩，躬危微之征，固已得其大端。而至于求治之心操之过急，不免酝酿而为功利，功利之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之不已流为猜忌，猜忌之不已积为壅蔽，正人心之危所潜消暗长而不自知者于焉。默证此心之出于道者，止此仁义之良，而精以择之，一以守之，则随吾心所发，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中道在是矣。

　　中者，天命之性，仁义之极则也，仁以育天下，义以正天下。自朝廷达于边境，举而措之，陛下已一日尧而舜矣。夫尧舜非绝德也，陛下之心即尧舜之心也，心之中即尧舜之中也。有为者亦若是而已矣，又何难焉？孟子曰：道二，仁与不仁。不为尧舜，更无下尧舜一等可为。昔者宋神宗用王安石，用兵西北，纷纷言利，以新法祸天下，则功利之毒也。汉宣帝起于民间，周知情伪，用法无私，赵、盖、韩、杨不得其死，说者为汉业衰于孝宣，则刑名之过也。唐德宗强明自用，指姜公辅为卖直，耻见屈于正论，而甘受欺于群小，卒有奉天之祸，则猜忌壅蔽之为患也。此皆三代以后不数得之英主，而操术若此，祸败若彼，则尧舜之道信乎不可以不学故也。伏愿陛下以尧舜之学术行尧舜之道，舍已以用天下之贤，省刑罚，薄税敛，与天下更始，乃始制礼乐以化天下，直接三千年既坠之圣统，则宗社幸甚，斯文幸甚。淂旨：刘宗周条奏不无疏阔，然亦忠荩，所司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