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〇 崇祯五年四月（二）
刑科给事中李世祺上陈察迩言、培士气、持政体三事。谓江海为百谷王，以其善下；圣人为众智府，以其能容。则第一当容者，无若言官。葢言官以一心一口谈天下事，愿忠之念无穷，精核之筹或寡，故大智如舜，必隐恶扬善，择中道于两端之中，正不必至言而后听也。今诸臣言苟未当，辄蒙诘责，诘责不已，谴怒及之，后之言者前瞻后顾，惟恐以忤旨干严谴，于是依阿得策，朴直摧心，折槛理轮，宁可复望？是故言而当固宜奖许，即言而不当亦宜优容，使群臣莫测圣意所向，举欣欣然自谓能当上旨，则臣下无不敢开之口，圣朝无不得闻之事矣。
好勇者或式怒蛙，好马者或市骏骨，葢有以风之，始有以应之。而士气无常，惟在所使耳。今欲鼓舞振作，湏发其礼义廉耻之心，加以推赤置腹之爱。如贪秽当惩矣，廉节者必从而褒之；柔佞当斥矣，戆直者必从而矜之；躁竞当抑矣，恬退者必从而优之；失节当诛矣，幽烈者必从而阐之。如飬初发之芽，如护新出之笋，无令少有屈抑，以底于郁葱坚劲之地，使人知道德果高于富贵，名义果重于身家，则平时为特立独行之贤即临事为伏节死难之士，使士气伸而缓急有赖矣。
乾道主治，坤道代终，故君称职要，臣称职详，冠履以来，未之有易。况人君一日二日万机，神太运则疲，精太用则竭。今乃至一言之谬、一事之讹必待圣明摘发，然后群心厌服，悚惧不遑，无乃主独劳而臣独逸乎？古人有言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此黄老之言，即吾儒恭已无为之说也。夫烹小鲜而数挠之，则戕其味；治大国而数扰之，则烦其民。故圣人为治，还其自然，无代鸟飞，无代马走，令公孤百职无不环列任事而人君但责其人，不侵其事，但课其效，不紊其权，恢弥天之网以覆之，需岁月之久以安之。皇上清宁无欲，默运于渊薮之表，以独观万化之源，则必有松乔之福、清和之理，将胥天下而登之仁寿之域矣。岂必慕后世察察之治哉？
庚辰，直隶巡按胡志藩疏报捐助银数。帝命其移会宣大督抚监视，即在本处缮备犒兵，不必觧部。今后边镇地方俱一体遵行。
辛巳，礼科疏参岷王企金豊以已经正法企锃之子禋潭、禋汶等题请恩恤，谓锃所犯在人命强盗之条，其子孙应从降革之例，即奏内所称几谏屏逐或亦当在同恶连坐之外。然条核所犯轻重，孰有重于谋杀亲王？得财者罪干国法，事系王封，且禋潭等当企锃尚在之日，郡爵未承，非可援已封之例，断不得紊制冒滥，妄觊加恩也。
壬午，以礼部郎中庄应会为福建提学副使。
吏部尚书闵洪学疏奏：陈继儒，江南名士；舒曰敬林下遗贤。继儒识通今古，学富经纶；
曰敬博洽，清恬精晰，名理皆有用处。士不徒以笔舌文章知名天下者，但二人抗节烟霞，忘情轩冕，不可荣以仕进，诚令一吐胸中之奇规，画当世之务，当必有堪备庙堂采择者。乞敕令各抒所见，进呈御览，亦圣世博采嘉言之一助也。帝谓二臣果有嘉谟，谠论足济时艰，令各自条奏，送抚按进览。
陕西巡按吴甡疏报庄浪、关山、陇安诸处之捷，且请发赈以业贫民。先是，庆阳西壕杀败余孽，勾引铁角城一带之贼侵掠武安，遂克华亭，势甚危迫。总兵曹文诏、杨嘉谟统兵追剿，以三月下旬自宁州赴平凉。四月庚午，抵隆德。适固原道王振奇、关西道徐如翰至县督备刍粮，侦知贼方攻庄浪，闻大兵至，收聚张麻村诸处。文诏、嘉谟乃于次日黎明直掩张麻，贼分队迎战，胜之，追杀二十余里，斩首二百三十一颗，贼遁入高山。官兵四面进攻，时固原坐营靳桂香领亲丁亦至，协力并攻，贼凭险大战，伤官兵甚多。游击曹变蛟、冯举、刘成功、平安等率都守各官奋身直冲而上，贼始溃散。续有甘肃副将李鸿嗣、参将莫与京、固原参将王性善亦至，策应二次，共斩贼首五百二十九颗。丙子，官兵抵麻庵，侦知贼掠张家川，讫，径奔长宁驿，遂于次日前行至咸宜关。贼三四千迎战，两镇督率官兵直前扑之，贼退至关山岭，凭险相持。官兵奋击，败之，斩获强壮首级一百九十二颗。是日，两镇侦知贼二千余人从香泉奔陇安抢掠，令变蛟及游击杨光烈等领精兵邀后山，击其尾，两镇亲领精骑从前击其首。黎明齐至，陇安贼分两股来迎，官兵奋力而前，斩获首级三百五十余颗，贼奔江北，走水落城等处，两镇仍率兵追之。时贼所掠男婦凡系平陇胁从者，巡按吴甡谕令州县招集之，且戒军士勿杀，逃回颇多。顾室庐田业悉毁于兵，穷民无策资生，深忧其转而助乱，乃特疏请一二万金以赈之。
山东行营遣副将吴安邦从宁海趋登州，为耿仲明所败。初，张可大既死，安邦以副将继其后，令屯宁海州为捣巢之计。时孔有德等俱围莱，独仲明居守，扬言据城归正。安邦济南人，怯钝无将略，信之，率文登营兵及土兵二千余人与中军徐树声共袭登。是夕，离登二十五里下营，树声先薄城，城中炮响，贼兵遽出，树声初欲受降，未及成列，遂为所执，安邦遁还。
癸未，陕西道试御史谢三宾上言：漕运官军十分雕疲，而每岁挂欠不下三四十万，上下交困，法宜变通。而其中困苦亏损之端总由挂欠之多，挂欠之多总由克剥之众。旧例，粮船一只，月粮五十二两有奇、行粮一十六两有奇，而月粮解三月以归通库，留两月以备考成，所领不过三十金耳。以之雇募驾船诸人已不足用，况监兑有费、把总有费、交粮有费、雇船委官有费、起剥船户有费，以至领砖、交砖、领瓶、交瓶之赘役莫不有费，其睥睨舟中之粒而出于资卖，固势所必至矣。当事者以为皆官军所侵，宁知受其累者一人而食其利者又一人耶？皇上诚欲抚恤穷军，亦惟痛革克剥之弊而全给月粮，免觧通、免留府，则挂欠自少而漕累得稍苏矣。臣又闻条陈护漕者欲复漕镇以练漕军，臣窃以为非计也。古今事势不同，利害分数不敌。祖宗之制，每船旗甲一名，旗军十名，皆取之卫所，其人比闾同心，指臂相应，故号令得行。自卫所雕敝以后，旗甲尚难其人，安有旗军以十数？今所号为水手者，沿途雇募，无藉贫民耳。往还与值三两，得钱之后往往逃去，其在船之时复多方凌辱旗甲，鼠窃狗偷，甚受其累。今试下一令，以某旗甲同旗军付某总操练，窃恐运总能得之旗甲，旗甲必不能得之水手也。以重饷久练之兵尚遇敌辄奔，彼无藉、无饷、无械、无甲之人，有何顾忌而不鸟惊兽散？亦徒增烦扰重困官军耳。故曰古今事势不同，利害分数不敌也。无已，则有一策于此。今各省皆有督漕把总、押漕粮道，若总镇可以练全漕之军，则把总亦可以练一省之军，请暂诏粮道，与把总先将各直省运军酌议训练，并令条上利病方略，苟其相安有效，然后设镇未为晚也。帝谓运官既苦科索，各衙门何不详查严禁？至操练属卫弁，今但责成把总是否可成？并月粮全给，所司一并酌议以闻。命山永巡抚丘禾嘉觧任回京。调云南佥事康成祖为广东佥事。
山东巡抚徐从治殁于莱州围中。时莱城被困日久，两抚俱驻宿城上，悉力为守御计。贼攻之百方不能破。是日，从治方自城归署洗沐，闻城外炮声，推窗望之，飞弹从隙中入，碎其脑而殁。
甲申，直隶巡按王道直奉旨覆核喜峰及洪山斩获功级，言总兵之宜叙者有张国振、邓玘、王威、吴襄等四人；蓟镇将领之宜加升者有李秉春、王定、王朴等十三人，宜优叙者有王根子等八人；永镇将领之宜优叙者有吴襄、邓长春、孙定辽等八人。查邓长春、孙定辽、姜新、李三蓁长山大凌相继失事，吴襄拟戍，俱应免议。同知袁国栋未入戍行，确系冒滥，应削之。张国振、王威、邓玘例应叙录，除王威以辽西脱逃，抚驭无方，功不胜罪；张国振以偾辕裂守被参去任，又觉罪浮于功，俱应免叙。其邓玘自愿赴登剿叛，愈见雄风，所当优异示酬者也。
乙酉，擢杨嗣昌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山永诸处。大同巡抚张廷拱以大同府应州、马邑、浑源、朔州、大同、怀仁、山阴等州县灾祲上疲，奏请豁除新增三厘加派。章下所司察议。丙戌，以王摄为陕西参议。
蓟辽总督曹文衡疏奏：臣近遍历关内关外所属地方，无不亲阅，务使处处有备，人人向方。总之关以外要在战以摧其锋，而坚壁清野、储粮诘奸固其守之术，亦所以裕战之基；关以内要在守以防其入，而秣马厉兵、枕戈擐甲预其战之谋，正所以完守之策。必使兵为实兵，马为实马，守为实守，战为实战而后臣之巡为实巡抚，虗皇上之责成，无负皇上之豢飬也。伏望天语申饬，摘为犁之舌锋，消莫湏有之腹剑，勿以边臣之性命供忿怒之俎肉，勿以己私之小嫌害封疆之大计，而藏机浸润，暗剌中伤，致疆臣束手，疆事决裂，则所保岂止一人一地已哉？帝以其不一心营职，所言仍怀猜忌切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