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崇祯二年正月（三）
工部主事陆澄源疏言：皇上御极之时，凶珰肆焰，奸媚盈朝。臣一腔愤激，起而攻之，犹广明旨切责诸曹言之未也，书生言之未也。及台省言之，皇上始大奋天威，诸奸距脱，则珰局之败，台省之力也，臣何与焉？臣见世界清明，退而修其职业，所以起废之荐牍满朝而臣不与，指佞之弹文满朝而臣亦不与。诚以为所难去者逆珰耳，逆珰一去，则附逆诸辈自然箨卷冰消。况言路弘开，众正蔚起，自能一一指名，听皇上之诛窜，小臣闲曹无烦喋喋。至于臣疏有东林党煽，国是人心皆为邪蚀，故先帝严加澄汰数语，葢直溯逆珰未用事之前，为原始之论。今诸生建言，指此数语为臣罪案，臣安敢无说而处此？臣自搃角时，闻江南顾宪成、高攀龙等創东林书院，聚徒讲学，发明道理。臣以为圣贤复起，心窃慕之。神庙末年，东林之徒愈盛，于是贤者仍以讲学为发明理道之举而不肖即借东林为把持官府，刻剥小民，遥执朝柄，广庇匪类，臣始鄙而薄之。甲子以前，么么小臣汪文言奔走权门，把持国政，先帝忽起厌薄，次苐斥遂，臣窃叹曰：此东林诸公比匪人而自取也，良有惜也。乙丑以后，逆珰擅权，侦先帝心恶东林，于是大开罗织，惨杀群臣，不论贤否，恣行削夺，臣复叹曰：此逆珰掀翻世界之毒焰也，真可痛也。臣身在局外，自谓旁观者清，所以抗疏之曰但知力攻崔魏，为当时效忠之一得而不暇称颂东林为今日做官之张本。皇上前有明旨，敕诸臣不得分门别户，葢欲化此名目，共偕荡平。而今反标榜东林二字，欲驱天下士大夫尽入其中，不敢异议而后巳，无乃非盛世所宜有乎？即如近日罪辅刘鸿训，固亦逆珰削夺之东林也。大拜以后，台省诸臣交章赞羙，愿皇上一心委任，专与商确者也，而今竟何如哉？则曩日东林未必不邪，即今日起废未必皆贤之一证也。乞皇上申敕大小诸臣各化成心，各做实事，无虗谈道德而薄富强为霸图；无迂讲性命而视职业为传舍；无禹步尧趋而纳贿招权，公行盗跖之事；无狂形猾态而呼朋引类甘为乡愿之尤。缙绅矢同，寅恊恭之谊，不必更驱除异巳，报复徇人，伤国家之元气，衿弁守在位谋政之训，不得借推毂大臣揄扬言路为吃着之阶梯。其市恩修怨，把持朝政者，虽东林而亦谓之小人，不得扯杨左为护身之符；其特立独行，恪共厥职者，虽不东林而不失为君子，不得借崔魏为陷人之阱。今日苛求臣者，但能咎臣不附东林，而终不能坐臣以崔魏，则知崔魏、东林而外名教之路甚宽，砥砺之方亦广。臣寡援孤立，为硁硁之小人而决不依草附木为疑似之君乎。臣之自处，审矣。至于用舍则听之朝廷，升沉则听之命运，臣又何庸置喙焉。得旨：陆澄源心迹巳明，不必奏剖。
癸酉，原任陕西凤翔府通判王辂上万言书，分列十事：一谓为尧舜之大径路、二谓为尧舜之大机趣、三谓为尧舜之实际、四谓为尧舜之本领、五为谓尧舜之节要、六谓为尧舜之最上极羙、七谓为尧舜之□□□□、八谓为尧舜之直入兼修、九谓为尧舜之盗妙、十谓为尧舜之缓急。疏入报闻。中书舍人郭万程请捐躯疆场以报国思。帝言：郭万程有何方略？作何委用？所司问明酌议。
甲戌，太子宾客、礼部右侍郎徐光启疏言：臣昔陈言兵计，仰荷皇祖隆知。此时当事诸臣若能信臣之言行、臣之法计，用兵不过二三万，用金钱不过五六百万，数年之间可以成功。事势不偶，有怀莫遂，旋以忤奸被斥，自甘终老。遭逢明圣，忝预赐环，傋员讲幄，逾涯溢分，敢复出位建言，以来迂阔之诮。苐念今时财匮而用不休，民穷而敛愈急，东西之患正殷，内地之忧方始，所以九重宵旰，求言若渴。倘复延缓岁时，苐恐别生变局，将匮穷忧患，不啻但如今日已矣。皇上所深忧者，在兵弱财匮，民穷治窳四事而巳。臣之愚计，以为方今急务，先在强兵，兵强则战必胜、守必固而费可省。费省而民足，然后饬纪纲、修政教，万年长治之策可次苐举行矣。强兵之说，臣于十一年条陈诸疏具在御前，但时穷势促，二三万精兵恐不可得。乞先与臣精兵五千，或三千，一切用人、选士、车甲、兵仗、大小火器等事悉依臣言法如制备，再加训练，择封疆急切之处惟皇上所使，臣请身居行间，或战或守，必立效以报命，既有成效，然后计筭增添，及将本地见兵选练并用大张挞伐。然马步战锋精兵终不过三万人，其余驻队厮飬，不妨随便取足，此为用寡节费万全必效之计。不然而欲措饷以足今之岁出，是无米责炊之喻也；欲厉民以增今之岁入，是反裘负薪之说也。臣少怀迂志，此四事者皆尝朝考夕思，具有成筭，且试之己效。又已四年而身在浮沉进退之间，无从倾吐，是以冒请敷陈，皇上聪明天纵，必不难于力行也。帝嘉纳之，仍谕以条陈诸疏分录以闻。
宁夏巡抚杨嗣修回籍听勘，以御史樊尚璟紏也。丙子，帝幸学，行释奠礼。丁丑，帝御皇极殿，受文武群臣庆贺，以幸学礼成也。差御史吴之仁巡视两浙塩课。
太仆寺卿吴弘业疏言：御史吴善谦疏论称颂诸臣，中及于臣，敢据臣原疏颠末并善谦参臣之故为皇上陈之。臣自天启二年考选，四年二月补授吏科。臣履任之初，即值逆珰魏忠贤擅权恣横，中外危疑，随于杨涟疏参二十四罪之后具私昵不可不割一疏，请先帝决断除奸，深为逆珰所嗔恨。后见参逆诸臣削夺逮系，月无虚日，臣于五年十月乞差旋里，自拟削夺斥逐次第及臣。不意六年冬间升臣礼科，于是进退维谷而迁延闾里至七年四月方始入都。凡阅邸报，一切章奏，无不归羙逆珰。臣条陈科场之外誓不再言。不意六月十四日，先帝不豫，忽传召内阁五府九卿、礼科、河南道乾清宫诊脉。臣与旧署河南道臣安伸随阁部诸臣问安，讫，退出乾清门，少顷，逆珰随出与阁部诸臣议事，因后关抚袁崇焕历加诋毁而欲更易其人，罗织其罪。诸臣倾听者围繞数重，二臣站立最后，忽见逆珰与王体乾排众而指二臣曰：上传关外如此重大事情，科道官如何不言？臣思逆珰口衔天宪，欲缄默不言恐以不遵上传立见不测之祸。欲顺旨为言又难颠倒是非，自作违心之语。适闻有调遣不前总兵王继者，亦关外重大事也，遂举以为言，而首简有内而厂臣之发纵，外而抚镇之恊心等语聊以塞责，而觧逆珰一时之怒也。彼时逆珰以言非已意，怒终不觧。兵部覆疏拟王继以提问而逆，矫旨云：不必提问，其情可知。向非皇上御极首诛元恶，臣犹不知死所。善谦谓臣原任礼科，军功非其职掌，孰知臣疏苦情，止缘礼科为累乎？乃善谦此疏原非无为而发。臣前参浙抚潘汝祯作俑建祠，流毒天下，皇上削汝祯籍，不与虎彪同逮，公论尚为不平。兹辄暗提线索，令善谦同县亲党、肺腑属官摭拾巳被人言、已经去任者凑合成篇缀，臣于中代图报复，路人知之。臣自恨学力不定，苟且随人，当无可奈何之时，为择祸从轻之计，自作之咎，与人无尤。苐言路如许，参论不出他正人而出于干儿指嗾之私人，摘一二寻常套语概坐之曰献媚、曰交结、曰奸党，岂臣所甘受哉？得旨：吴弘业心迹巳明，不必置辨。所司知之。
定逆案。上谕，略曰：帝王宪天出治，首辨忠邪；臣子致身事君，先明逆顺。经凛人臣无将之戒律，严近侍交结之条，邦有常刑，法罔攸赦。逆竖魏忠贤，初不过窥嚬咲以市阴阳，席宠灵而希富贵，使庶位莫假其羽翼，何蠢尔得肆其鸮张？乃一时朋奸误国，实繁有徒。或缔妤宗盟，或呈身入幕，或谋阴指授，肆罗织以屠善良，或秘计合图，擅利权而管兵柄。甚且广兴祠颂，明着首功，倡和巳极于三封，称谓浸疑于无等。谁成逆节，致长燎原？及朕大宝嗣登，严纶屡霈，元凶逆孽，次第芟除，尚有希罪邀功，倒身窜正，以望气占风之面目夸发奸指佞之封章，迹其奸回，乌容曲贷。特命内阁部院大臣将祠颂红本参以先后，论劾奏章分别拥戴、谄附、建祠、称颂、赞导诸款，据律推情，首正逆奸之案，稍宽胁从之诛。其情罪末减者另疏处分，姑开一面，此外原心宥过，纵有漏遗，亦赦不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