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五 崇祯四年闰十一月（一）
四年辛未闰十一月庚子，朔。
帝升殿。礼部右侍郎王应熊上言：前月二十四日召对诸臣，历询军国重务，最后谕六部以内臣之遣不过权宜，葢因外廷无实心任事之臣，若得文武恊力以济国事，内臣即可撤回，此皇上焦劳求治之心至深且切矣哉。然臣以为，今日诸臣之病非惟临事不担当之过，乃平日未讲求之过也；今日诸事之坏，非因循于故套之咎，实愆忘于旧章之咎也。诚欲使文武协力以图功，非修明祖宗之法度以责成之不可。夫苟法度不明，则虽皇上日遣内臣综核，亦不过添一番文移册籍报塞而已。若修复规制，斟酌时宜，惟慎择人，而付之不效则有三尺之律在，即不烦内臣，事亦自集也。臣请敕下府部院寺，凡职掌内事，督率僚属，遵照会典一一讲求，权其今昔时，宜酌其轻重缓急，均使不失祖宗良法羙意，每衙门逐款胪列，恭请圣裁钦定，于是悬象魏以示之，严考课以绳之，当必有竭蹷共赴，以襄我皇止中兴之绩者，又奚俟区区内臣为哉？帝嘉其意，议命各衙门着意讲求旧章，规复祖宗法度，务期恪遵，不得弛玩。
吏部尚书闵洪学、兵部尚书熊明遇等疏覆枢辅孙承宗裁督师、设巡抚一疏，议以辽东巡抚驻宁远，专管关外九城，不辖关门；其关内裁去督师衙门，径设山永巡抚，驻山海，兼辖永平一府，不辖辽东；顺天巡抚驻遵化，以顺天一府属之，不辖永平；惟蓟辽总督则于关内外无所不辖，令三巡抚悉听节制调度，庶几信地专而操柄一，法无善于此者。
关内道右参政杨嗣昌三疏请代其父杨鹤之罪，帝不允。总理粮储南京户部侍郎吕维祺疏奏：我皇上圣神天纵，自御极以来，凡圣孝学以及兵农礼乐之事无不刻意修举。所最快心者尤在尽反逆珰所为，而汲汲撤内臣之在钱粮兵马与封疆要地者，海内翕然向化，谓尧舜复出，庶几平治可几。而究之积套未尽祛，肺肠未尽洗，肤功未尽奏，隐冒未尽清，则皆诸臣罪也。夫皇上未尝不信任诸臣，而诸臣实不克负荷，遂使皇上赫然震怒，于九月十三日遣内臣王应朝监视关外，复于二十五日又遣内臣张彛宪总理户工二部，唐文征提督京营，王坤、刘文忠、刘允忠各监视宣、大、山西，于是远近闻之皆相顾失色，谓从此脊脊多事，而忠荩先识之士不免缌缌过计也。
臣思是举也，在圣意所存，毋亦谓此辈惟吾操纵，岂至权有旁贷？又或见此辈间多忠恪，偶一试之必有所效。然天下顾有取一时之近效而酿无穷之远患者，不可不察也。且内臣出镇，其于外庭礼遇事权、精神意指之间往往反足以掣任事之肘而开卸担之路者，不可不察也。况今民穷盗起，所在如越堤之澜，厝堂之火，岂可使复以为口实？此治乱倚伏之机，又不可不察也。臣于是不得不督过阁臣，已阁臣周延儒、温体仁、吴宗达皆受皇上特简知遇之恩，不可不报，此等乃宗社大计所关，既不能潜移默化，又不闻恳切执争，其于同心一德，弼违陈力之义何在？即或密勿纳牖，外庭不知，然惟明主可与忠言，亦可岂不更为感动，积诚竭力回天哉？臣闻小往大来，泰之征也，元亨而天下治，蛊之誉也。不远复无祗悔，复其见天地之心也，伏望皇上鉴前毖后，以亨蛊因平，思陂以保泰，近想初政，仰法二祖，立命撤回内臣，或以成命既出，预定钦限，令到彼刻期报命，以体不远复之义可也。帝谓分遣内臣屡有明谕，不必过为疑揣。
辛丑，大学士周延儒等上言：昨者南京户部侍郎吕维祺疏谏皇上遣用内臣，归责臣等负恩溺职，不能恳切争执，其持论甚正。因思臣等备员禁庭，忝为皇上股肱心膂之臣，使果能表率群僚，俾无废坠欺蔽，则皇上一有此举即可廷论议撒。今臣等实皆不能率属，无怪乎维祺以弼违陈力之义责臣等，臣等又百喙何辞也？伏祈圣断，立赐罢斥，别简贤能以表众职。
而于内臣即令稽核竣事，次第撤回，有光泰运不小矣。帝谓朕以年来士马愈弱，官吏愈贪，民力日亏，边境日亏，中外诸臣不顾功令，但知党同逐异，便己肥家，以至推委延捱，无所不至，封疆为重，破坏堪忧，因仰法诸臣成祖遗意，特遣监视，止令监其欺，不令掣其肘。奈何诸臣终不从国势民生起见，徒欲借用内官博一羙名，尔等仍湏安心匡赞，勿以偏谈介怀。
山东道试御史党崇雅以谏用内臣一疏，称有暂用之旨，奉旨回奏，谓于科臣冯元飙批答有之，因而引伸入告，不谓并属悞钞。帝以本无此字，诡肆支餙，命部院参看以闻，其悞钞人并令锦衣卫拿究。
尚宝司卿管职方郎中事李继贞上言：臣见皇上注精边务，召对大臣，劳神筹画，望治之心何其谆切也？然从来计图远大，则一劳可以永逸，术出近小，则空劳必至无功。夫自有辽患至今，十四年矣。日日选将练兵，年年防秋戒备，曾未见分毫实际。臣尝求其故，以为失在用流官也。古云百年之计树人，今流官无三年之计，谁肯为国家谋牖户者？今欲救其失，莫若考祖制而复世官。祖制九边并建亲藩，棋制卫所，名之为藩为卫，其义可思也。自藩封移而屏蔽撤，天子乃自守边，卫所雕而军屯荒，天子乃自飬兵，召募及于五方，输挽疲于万里，劳费千倍而总无救于边政。今藩封即不可复而可以勋封代也，卫所旧官即衰替不可振而可以新功填也。凡边外瓯脱之地与敌所攒食之区，有人能开拓一二里，飬军数人者，世为百户；开拓数里，飬军数十人者，世为千户；开拓数十里，飬军百人者，世为都指挥；地以百里计，飬军以千计，则进为世伯；地以数百里计，飬军以万计，则进为世侯。即畀以地，俾世其禄，止以饷兵，不征其税，则豪杰之士谁不愿子孙世世爵土者？而以本地之产飬本地之人，以本地之人御本地之寇，将见人自为战，人自为守，圣天子恭己于内，而四封晏然矣，岂复琐琐烦劳如今日乎？
臣不能必世官皆贤，但不贤者废置，而简其族属嗣之，威柄也仍在上也。即有贪渔而其赀蓄曾不出境，仍无损于富强也。说者徒虑尾大为患，执而不通，不知此患非积渐百年不形，至其将形，又当有法之。乃先忧未形之远虑而甘受目前之大害，岂通论乎？三韩大宁、兴和、开平、东胜、河套皆吾故土，沃壤也。在古割据之国各恃一偶，皆足以捍外支内，而于今何遂不能？且与其弃而沦于他国，何如赐之有功？与其竭国家力以争此土而未必得，何如使天下自竭其力以为我争而无不得？此所谓逸而有成善，建不拔边，务远大之规也。乞敕阁部大臣定议而行，或先试之辽左及三卫，不出三五年，坐臻成效矣。若止朝更夕改，量薪数米以图近功，臣恐皇上之忧劳无时而释也。帝不从。
继贞又言推升论功六事：一论功之上次宜分、一叙功之综核宜确、一季报之旧制宜修、一将领之体统宜正、一废将之起复宜慎、一札委之加衔宜禁。帝可其奏，但分别功次恐非通论，所司再为酌议。
壬寅，直隶巡按姜思睿思请豁武清县捏报抛荒田一百八十顷。章下所司核奏。癸卯，广西巡抚按毕佐周疏解搜括省存银。命到日核收。帝命调司礼监太监惠进皋于内官监守备承天地方。甲辰，升杜三策为户科左给事中，马思理为工科左给事中。户科给事中吕黄锺上言：枢辅孙承宗荷累朝荣，宠受皇上恢复全辽之委。顷者大凌之筑，谁开衅端？长山之溃，孰为谋主？顾以数万甲兵委之飘风，而竟翩然衣锦也，误封疆而背君父，罪孰甚焉？又如辽抚刘宇烈，素以端品见推，若使之居清卿之席，或可不失名誉。乃骤领封疆之寄，致进无建鉴之奇，退有规避之责，不几辱朝廷而羞当世乎？臣愿新抚方一藻毋踵宇烈故智也。至登抚孙元化碌碌无能，冒兵糜饷，于敌人之西入也绝不闻牵制之能，于岛帅之见辱也渺不见弹压之略，则亦木偶人耳。论东海地形，原有天堑之险，只设一道臣守之，可恃以无恐，亦乌用此年年充位之人为哉？以上三臣当分别勘议，庶重臣无尸位之惭，要津非藏拙之地，爱名器以课实效，所关于国计非渺小矣。帝以自有鉴裁报之。
吏部尚书闵洪学、侍郎曾楚卿皆以郁中书口词牵累，各上疏剖陈，请赐罢斥。帝慰留之。礼部左侍郎李孙宸以帝平台召对，面谕内臣之遣出于一时权宜，因上言：此辈平素曲谨，未必有监理之才，但恐与外廷诸臣意旨不合，异之则势成水火，嫌避而无敢言，同之则眠共鼠猫，比附而无肯言。皇上以一人任耳之焦劳又何如尽还之外廷，以殿最程功罪，因以程用人者之功罪？无事旁贷威权而坐收群力之效矣。帝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