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八 崇祯五年二月（一）
五年壬申二月己巳，朔。
兵科给事中黄绍杰以督臣曹文衡、监臣邓希诏彼此讦讼，屡蒙温谕而龃龉未觧上言：自古未有反颜相视之人而复可以觌面共事者，况文衡以节钺重臣，无因而受监视之点染，将何颜立三军之上？臣恐方寸已乱，留一日祗误一日，何不早为罢去，别简能者代之，使封疆国骵两无妨悞耶？然文衡既去，监视亦不宜复留，盖此番玄黄之后，人人咡息，谁复敢履其庭？若欲委蛇附和，必非文衡之人而后可，倘犹是文衡之人，彼岂肯以鼻息仰之乎？乞速赐处分罢文衡、撤监视，俾封疆早早得人，则危关幸甚。臣至此不淂不致咎于辅臣焉。当监视初遣之时，廷臣鳃鳃过计，首惧掣肘成隙，倾轧酿祸。彼时辅臣肯以去就争之，或可回天，即近者舌战未已，亦宜开陈入告，乃又朦胧两可，天下事宁堪再坏耶？且廷臣向日所言今已一一皆验，如祖制不许典兵，廷臣不曾言乎？而顷且几于立标营。穷地不堪骚扰，廷臣不曾言乎？而今已秽迹败露。廷臣曾言仗节负气之士定遭毒螫，今果伎俩见矣；廷臣曾言鲜廉寡耻之夫将謟媚阿附，今果有啧啧称讼，甚且为荐主门生，不奉旨而擅拨营者矣。夫前辙非遥，渐不可长，世界至此，甚可寒心。臣以小臣，苦于悟主之无术，岂居纶扉重地者亦难片语以格君圣明，媲羙尧舜，何惮转环？特辅臣身谋太重，鲜纳约自牖之谋耳。帝以其轻议妄举，抑扬挑激，切责之。
广西巡按毕佐周荐举左布政郑茂华、分守桂平道副使谢士章、驿传道右参议白联芳、分守左江道右参议董应扬。
予户部右侍郎林熙春祭一坛，减半造葬。赐安南国使臣宴，命礼部尚书黄汝良主席。兵科给事中冯可宾以东省叛兵肆难，皇上既下征调之令，复颁谕枢部共筹长策，乃陈假两抚便宜、急鼓舞人心、慎临敌进取、复登饷原额四事。章下所司看议。
原任右春坊右中允黄道周既降调患病求去。帝许之。因疏请放行，上言：臣自少学《易》，以天道为凖，以四时春秋推其运，上下载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乱，百不失一。其法以春秋元年己未为始，上距诗乙丑十月辛卯朔，凡五十四年加一，得甲子。上下卦序，每卦之序得六十七年零一百五十日，计自春秋己未至洪武戊申，凡二千九年，以诗乙丑益之，中分乾坤而损其十六。洪武戊申至今二百六十四年，以乾、屯、需、师四卦别之。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之上六，其爻云："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自有《易》辞，告诫人事未有深切若此者也。凡《易》一爻直十一年零七十八日，今历爻八之四矣。陛下深明天道，尝寤寐以思贤才，而贤才卒不可遽淂，惩毖以绝小人，而小人卒不可易绝，方开承之始，外清逆党，内扫权奸，天下翕然想望太平。曾未四年而士庶离心，寇攘四起，天下骚然不复乐生，虽深识远虑，岂图变动不一，遂至于此。
臣观陛下有大君之實，而小人怀干命之心。在陛下，以大君之哲可以制小人使不为，小人以干命之才可以中大君所不觉。自臣入都以来，所见诸大臣皆无远猷，动寻苛细治朝，宁者以督责为要，谈治边疆者以姑息为上策，序仁义道德则以为迂昧而不经，奉刀笔簿书则以为通达而知务，一事磨勘则藤葛终年，一意不调而连株四起。在陛下之意欲整顿纪纲，斥攘外患，而诸臣用之以滋章法令，摧折缙绅；在陛下之意欲剔弊防奸，惩一警百，而诸臣用之以借题修隙，敛怨布权。迹其所为，既不足服小人之心；度其末流，终必承小人之败。支吾辗转，苟且目前。即如往岁，敌去遵永已十许日，而收复空城乃有捷功之叙。又如近者，贼过青莱已破七县，而阿容叛帅未闻失律之诛。即此二事而大小情形可知矣。凡外庭诸臣所敢欺诳陛下者，必不在拘挛守文之士，而在权力谬巧之人；内廷诸臣所敢于欺诳陛下者，必不在锥刀泉布之微，而在阿柄神丛之大。惟陛下超然省览，思地中有水之象，知民脉之所由，通体刚中而正之。文知师功之所由立，因以旁稽载籍，自汉唐以来，所用在师中而致治者几何人？所用在师中而致乱者几何人？因以仰质圣贤，自孔孟所载，对君子而摘小人者几何事？对小人而摘小人者几何事？自古迄今，决无有数米量薪可成远大之猷，吹毛数睫可奏三五之治者。
臣每云东江辽人不早料理，必成极乱；又云帷幄诸臣不勤远略，必有近忧。今岛众乘乱，山左倾危，扼吭拊背，己堕寇孽之谋。疑抚疑剿，犹修秦晋之智，经月求一抚而不可得，又且瞻顾抚剿之间，臣恐四方桀骜，视此一举以为强弱，迁延数月，敌复窥伺，彼此分图，坐成瓦觧。臣思曹濮愚民可以静止，通大塩后必不可不收，津保近防可以动往，淮济专援又不可不立，以静抚济西之民，则易动之方可定，以动鼓兖东之众，则震邻之力易专移。颖上之镇出于徐州，则宿迁之上流可据；简蓟密之师益于宁锦，则敌人之西击可支急；理岛上之兵而不借其力，则岛上登莱之势自分；还敛津保之众而不散其群，则左辅三镇之防自實。详此数者，决意批导，立限四月，可省十年之功。如复迁延抚剿不决，喉咙之间不容有西河之事矣。凡小人见事，智恒短于事前，言恒多于事后。不救凌围而谓凌城之必不可筑，不理岛民而谓岛民之必不可用。兵逃于久顿而谓乱生于无兵，饷糜于漏卮而谓功销于无饷，乱视荧听，浸淫相欺，以至极坏不可复挽，臣窃危之。
臣又阅旧史，正德七年，岁亦壬申，刘赵诸贼唱乱中原，浸至四省。于时边陲无事，枢揆有人，小丑猖獗，徒自覆没。以周易推之，在需之井利，用恒无咎。今强寇剥肤，我龟不吉，絮花一落，转盻秋高，士绅志气不似曩时，陛下及今振励群臣，发扬鼓舞，然恐不足以起天下之材，致天下之用。而闻变以来，召对未闻，修省不讲，遂使素服角带之虗文亦成日消月糜之實事，臣恐有师中小人漫言干命，飬乱堕功者。小人之言售，则大君之柄失，而丈人长子皆无以正其律矣。《易》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功得其正，则虽乱必治；功失其正，则虽治必乱。况无报功之心，徒操不正之意，乱何以祛？治何以立？即使丈人长子不可猝得，而国家飬士二百余年，材官蹶长皆荷异数，左右投之，心力相资，何所不可顾？乃面热心顽，敌至而不忧，灾至而不惧，恐非大君所命开国承家之意也。
凡人主之学，一以天道为师，则万物之情可照；人主断事，一以圣贤为法，则天下之材具服。自二年以来，以察去弊而弊乃愈多，以威创顽而威乃滋殚，是亦反申□以归周孔，捐苛刻而张纪纲之秋也。惟陛下超然深思，易象阴阳当否之际，何者谓之丈人？何者谓之弟子？何者谓之长子？何者谓之小人？因以去乱正功，安内攘外，不过数年而三锡之功可成，无疆之休毕至矣。帝谓葛藤株连，所指何事？收塩徒等项立限数月，作何料理？及师中堪用者何人？令道周明切具奏。道周遂悉意为明切之言，且举在籍马如蛟、毛羽健、任赞化、惠世扬、李邦华、梁廷栋，在任徐良彦、曾英、朱大典、陆梦龙、邹嘉生诸人以对。帝恶其挟私逞臆，命削籍。
兵科给事中李梦辰上言：自敌逞于外，盗寇于内，秦晋之蹂躏未靖，齐鲁之攻劫复炽，大非无事之时也。而两河居中为三辅门户，南通诸省，北护神京，尤为要地，安危岂止一隅？关系良非渺小。今日所当急为整饬者诚无过保此中州一块土矣。我皇上亦知近日中州之情形乎？铅硝久已告竣，价犹未补；漕米岁以为常，赔累难支；宗禄之并征无已；南阳之加派频增；河决则千里为壑；岁歉而三秋失望；驿递犹多私帮之苦；火耗未绝，暗加之累，棰楚之下，几无完肤。穷檐之间，真如悬罄，生计日苦不足，急难谁为用命？况山陕逼迫于西，曹濮接壤于东，震邻之恐，伏莽之奸，实为可虑。则堤防设备何可不周？今中州合标兵、磁兵新旧不满七千，分防尚苦不足，而乡兵空存其名，一有警报，防御何资？况又公私并急，库藏如洗，更能以枵腹而待乎？为今日计，其最急者先在防河。盖东西兵寇与中州为限者，止此一衣带水，若防之既密，贼虽狡健，岂能飞渡？其次则城池不可以不固，城守不可以不严与夫备器械、练乡兵、缮甲冑，种种急务，皆为防守捍御之不可少者。然必预为戒备，方免临事周章。要而论之，则莫先于收人心。当此不得已之中寓以不忍伤之意，如额外之征所必禁也，不急之需所可缓也，朘削不及咸获乐土之庆，辑绥有方人奋公鬪之勇，将山溪失其险，兵革失其利，亦何敌不摧，何城不固哉？帝以中州要地，命抚按督责道将有司实心料理，毋得玩泄以致疏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