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一 崇祯二年三月（五）
皇上试想：登极以来，非科道之举劾，冤抑之名流何得重见天日？谋逆之虎彪何得明正典刑？臣再四思之，皇上原不疑群臣也，若疑之，何余大成纔蒙降调，旋即召还，为亘古一大快事乎？祗缘皇上望治太急，群臣不能应手，若似乎悠悠泄泄，无肯实力担任者。以是动皇上之疑，不知皇上所与商确督责者，皆九卿科道耳。九卿科道皆受成之官，非作始之官也。一切兵马、钱谷、刑名之事，何者不自司府州县做起？催征、运解，各有操其权，稽核、参提，六曹挈其领。不责作始者而责受成者，祗费皇上之焦劳耳。臣愿皇上推心置腹，寓明作于大敦之中，将前此罢斥诸臣尽数召还，仍将万死一生之惠世扬起用，使天下晓然见圣天子励精图治、爱惜人才之意，庶泰交之盛治可计日俟矣。帝切责之。
戊辰，南京礼部主事王永吉纠吏部尚书王永光奸媚状。帝怒，以大学士韩爌揭救，永吉得罚俸一年。
广东道御史顾其国纠吏部尚书王永光媚奸诸状。帝不听。刑科给事中杨文昌回奏引罪。帝不问。己巳，马之骐调南京用，田仰调南京别衙门用，杨绍震、彭维城致仕，郭允厚等另议处分，以南兵科钱允鲸紏拾也。山东道御史吴甡疏言：臣前有朝廷除奸一疏，葢议除媚逆诸奸也，吏部尚书王永光两疏颂珰，皆系爵赏重典，臣窃意皇上发红本，必在处分之内，臣可无言。近见邸报，有紏冡臣者奉久任大臣之旨，则匪但幸免罢斥，而且过蒙倚任，臣始不能已于言矣。夫所谓久任者，必其人品卓荦、识力端凝、真可以折奸萌而谟猷可以安社稷则倚任不可不专，自非然者，鹰鹯之逐惟恐不速，何言久也？况大臣为庶臣之表，冡臣尤为大臣之表，人才进退、邪正消长于此焉。系非其人而议久任，患乃滋大。臣不必缕指永光奸状，而苐就其两疏折之方逆珰擅政，潜谋不轨请，一时忠臣义士请剑者引颈就戮，挂冠者屏迹归耕，自非义子干孙，谁肯作爪牙鹰犬？永光有何因依复起中枢？则以魏广微为密友，而崔呈秀为举主也。既投逆幕，倒身事珰，于是宁远叙录，则颂查核功次；则又颂援引宁晋之例赞成肃宁之封军功伯爵，开逆珰僣逼之始。后来宁锦假捷、上公伪号，皆根抵于此。此国家何等事？永光自为大臣，不能力争，而且为之纪功，而且为之颂羙，而且拥戴封疆，滥叨赏荫，一疏再疏，津津不置。不曰纯忠为国，正色立朝，则曰让大羙而不居，惟令甲以入告。皇上试问永光：魏忠贤刑余之贱役耳，何冒承边伐、僣拟五等？似此窃弄权威、谋危宗社，何为而称之纯忠？名之曰正色？又何为而颂逆竖为大羙？指滥封为令甲？不知永光安所置喙也？
《大明律》乃太祖高皇帝垂宪万世之刑书也。内一款云：文官非大功勋，所司朦胧奏请，封公侯爵者，当该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斩。若是其凛凛也。文官且然，而况阉竖乎？而况为阉竖奏请者乎？律法森然，不知永光何居乎？而永光犹自谓屡疏抗珰？夫珰之逆谋孰有大于封爵者？两疏具在，抗耶？媚耶？岂大媚而小抗，阳用之以佐逆而阴用之以护身耶？纲目书杨雄为莽大夫，以有羙新一论，清严之严，凛于秋霜。岂永光未闻也？今圣主在上，众正盈庭，为大臣者垂绅正笏，使天下仰见风度，庶几明良之遇。而不谓永光以逆辅私人，窃据要地，大负国恩，今犹思护庇邪类，不自引退，恐天下之议丛生猬起，必将曰皇上愿廷臣为皋夔而何以用媚逆之人？居百官之长必将曰皇上方刈锄逆奸而何以留负罪之臣？在班联之右必将曰皇上方行天讨、明国宪而何以使媚逆之人？议处媚逆之案，在群臣耻与同列，曰彼附珰者，而何以久玷清朝？即诸奸谋亦借为口实，曰均称颂也，而何以独宽斧钺？奸为漏网，法无错贷，即欲饬辨而无可解说之词，即思强留而无施颜面之地，愧汗之余，良心未泯，宜其有自劾之疏也。其言曰：将两疏简发内阁，要见臣所犯当在何等，如系拥戴，愿即两观；如系赞导，愿投四裔；如系称颂，愿从罢谴。即此自具之罪状足定今日之爰书，而皇上之处永光，苐如永光之所自处者而已，同罪异科，摘小过遣大法，失其平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
乞谕阁臣，将前两疏供实参详，并入逆案，惟圣断处分焉。臣闻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纪纲于此树，名节于此树，人心世道于此感快，葢缺一不可者。近来诸大臣绝不讲求此，又功名之念重而君父之谊薄，嚣竞之风长而名义之防裂，被纠争辨，贪恋不休，甘以其身受耐弹顽钝之讥，不复自惜名节，其如纪纲何？如人心世道何？愿我皇上急提廉耻磨励之，宜自冡臣始，从此逆案一清，择贤图治而议久任大臣矣。帝不听。
庚午，升周士朴太常寺少卿。户科都给事中解学龙以民贫盗起，请澄清吏治。得旨申饬。辛未，免朝。兵部左侍郎唐世济罢，以人言屡及，引疾乞归也。授谢三元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以伊母陆氏为帝乳妇也。
壬申，加韩爌太傅，荫一子中书舍人；加李标、钱龙锡太子太保，进文渊阁大学士，荫一子入监读书。以皇子诞生加恩也。张翌明论斩，张晓论戍，以大同失事也。谕户部：朕以皇子诞生，宫中赏赉及在京军役人等赏赉，内帑分括殆尽，照例取太仓银三万四千两、太仆寺银二万两、光禄寺银一万两、顺天府税契银一万两进用。司礼监太监高时明、沈荫、宋普、王永祚、李凤翔、金忠、曹化淳各荫弟侄一人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以皇子诞生加恩也。
户部尚书毕自严疏言：专理边饷山西司郎中案呈各边年例岁额银三百二十七万八千三百七十余两，即除蓟、密等镇节省银三十三万余两，仍议银二百九十四万八千三百七十两。满筭京边岁入之数，田赋银一百六十九万二千七百九十二两、塩课银一百一十万三千一百两、杂课银一十万三千一百余两、钞关银一十六万一千二百四十余两、事例银约二十万两，共银三百二十六万五千五百二十余两，而拖欠相延，实入不满二百万两。即尽充边饷，已无赢余，乃京支杂项八十四万余两、蓟辽抚赏一十四万五千三百八十九两、辽东提塘三十余万两、又辽左旧饷改充新饷二十万两尽从此出，则出浮于入者已一百一十三万六千六百五十余两矣。况内供召买及宣大抚赏，一切不时之需又有出于常额之外者。崇祯元年资内供者二十五万、资新饷者八万五千，今年宁可再为几幸乎？边镇安得不呼庚？本部安得不束手乎？目前作何支持？究竟作何底止？请敕会议讲求长策，到臣等看得边饷至今日而匮极矣，臣部至今日而难极矣。
宣大寇迫门庭，或抚或剿，浩费何支？蓟密戎伏肘腋，旋戢旋动，骄飬难继；秦晋时值灾祲，患切震邻，设防设援，坐縻何穷？而无不求之臣部也。假令出入之数不甚相远，臣犹可多方调剂，不虞原额之不敷至一百一十余万也，臣即尽瘁拮据，不过及于额设而止，如民运则申饬矣，京边则考成矣，近又疏理塩法、复核民运矣，仰藉天威功令有赫，积玩积逋之习渐觉振起，然而分内之经营无当于分外之设处，不足者仍不足也。故崇祯元年发饷过二百余万，葢已无遗力矣，乃有发过十之七八，而责臣部以全完者，又有见年全完而责臣部以积欠者，边疆无不以缺饷借口，同朝无不以大义相督，左军而右民，既以敛怨于地方，顾此而失彼，又复触望于边庭，实难无中生有，何以在诎举盈？若止因循支撑，不能此时另作一番商量，徒以空虚予府藏、以叫号予边镇、以督责予臣工、以焦劳予君父，如封疆何？如宗社何？我朝廷弘治八年，计臣韩文因国用不足，曾乞敕重臣公同计议；隆庆元年，马森奏请令中外臣工各陈理财之策；迩岁计臣李汝华、汪应蛟、李宗延、李起元等俱请会议新饷，各有禆益。况近日臣部左右侍郎李成名、南居益亦既交章请会议矣，今日愿以臣部匮乏之情与在廷共见之实并臣部措处之方与在廷共谋之也，乞皇上敕下九卿科道，约日会议，各陈所见，或条奏御前，或揭送臣部，听臣等细加参酌，具实入告。从之。
巡抚大同张宗衡疏言：窃惟插之来宣大也，一载余矣。他镇或密有馈遗，而大同独治兵、练火器，明与为敌。他镇未有嫌隙而大同夙怨之结、新平之恨，自插驻新城后，去大同仅二百里，三阅月，竟未近大同一步。我固无奈插何，而插亦无奈我何。则以饥饿穷乏之云状，插与我内地无复异耳。插全恃抚金为命，两年不领，资用竭矣。兼以巢穴未定，半怀携贰，东西驰驱，劳顿已甚，驻牧处草根皆空，马瘦如柴，暴骨成莽。插屡屡传言，索看礼、索迎风，望款不啻望官，而我果堕其术中，遗以金缯牛羊、茶果米面等无筭，是插目前本弱而我故强之，插目前本穷而我故富之，我有利不得自利，又转奉以为利，岂不痛哉？使插有纤毫感恩怀德之意，可冀日或万一相安，乃往来讲折，炰烋之状、悖慢之词、欺天罔人、昧心负义，真有耳所不忍闻、目所不忍视者。插赏之急于得款，尚复狂悖如是，转眼草青，啖我多资，马肥人壮，为所欲为，其凭陵狂逞，可胜道哉？伏惟陛下省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