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八 崇祯三年七月（二）

　　辅臣周延儒、温体仁见而恶之，以时方祷雨，而宗周称疾为偃蹇，内激帝怒，拟旨诘之曰：除新饷、省物力，朕所深愿。但军兴急需，何法措应？宗周必有便计，可明白奏闻。宗周遵旨上言：今天下之所不足者，非财也，即国势之强弱亦无与于军需之足、不足也。臣即以辽事言之，方其初发难也，一总兵失事，何足损国威万一？直度外置之可耳。顾急急于兴问罪之师，自此而失开铁、失沈阳、失辽阳、广宁，及今寖入内地，孰非当事者一念贪功喜事，有以阶之为祸哉？袁崇焕之图恢复也，侈口五年，而思践其说势不得不借款结局，卒以此启衅封疆，此亦近事之明验也。由是言之，经国无远图而欲僥幸于难必之功，未有不坐败天下事者。今而后，清置"恢复"二字不道而专言固守之策，则辽东一镇原设之兵尽足以固圉，辽东一镇原设之饷尽足以飬兵。新兵新饷安所用之乎？而终不能保东人之不窥我虚实也。莫若令沿边州县及三辅之地各选土兵，就民壮快手名色而推广之，视州县冲僻，自三百名以至三千名，量给口粮器械以时训练，一旦有警，进可战而退可守。乘今死伤相吊之后，人人饮血，骤与以鼓舞之方，而所在成有勇知方之众。今曰：民不可为兵，必俟召募，必俟调遣而用之，则前日昌黎克捷当不出白徒之手矣。

　　至于口粮器械之资，听于本县钱粮自行设处，有事而为兵，备饷之额；无事而归农，悬饷之额；秋冬而讲武，备兵之赏；春夏而务农，悬兵之赏。审如是，即不能尽废新饷，又何取于五百万之多，而况有赋役之节省足以相抵乎哉？臣近于顺天一府赋役清出冗员、冗役、冗费等项约至一万六千余金，已足准续派杂项一万二千三百而有余，推之天下，亦犹是也。总之，清赋之法，清其赋之隐于民者什一，清之赋之耗于官者十九。清役之法，清其役之冒于旧者十一，清其役之冒于新者十九。如此而于节省之方已思过半矣。若此外更言节省，尤在进求之庙堂之上。臣闻之：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豊约，士大夫不言多寡，故曰德者本也，财者末也。陛下第躬备明德于上，而天下化之，士大夫孰为竞锥刀者？人人行节省之政，事事有节省之规，又何患财用不足乎？至所谓屯塩之策、鼓铸之宜，颇关今日措饷急着，则有司焉。

　　臣以为，今日圣明在上，断当以收拾人心为第一义。即国计边防，总在所后。自古未有民贫而君独富者，尤未有人心豫附，中国人安而四裔不从之顺服者。此正医家治本之说也。乃者陛下轸念民瘼，遇灾思警，真不啻痌瘝在抱，其从事于根本之地，固已无所不至。而当事之臣不能仰承德意，一时纷纷，计虑多出桑孔之下，终不免再寻覆辙以祸人国，臣窃痛之。帝谓目今边氛甚急，岂是闭关能谢？所云寓兵于农，询属良法，然昌黎既以民兵却敌，良固等处俱系畿邑，宗周何无调御？以后陈奏湏切实可行，无以迂词沽誉。

　　督治通镇兵部左侍郎范景文以通湾一带残躏不堪，疏请通商以恤民。其要在罢间架牙侩诸税课。

　　锦衣卫管卫事右都督项俊卿因东江刘兴治之乱条上六议：一曰收拾东镇以扶朝鲜、二曰抚刘兴治以安反侧、三曰鼓舞岛民以恢四卫、四曰宣谕朝鲜以资唇齿、五曰酌运本色以节烦费、六曰通商以济额饷之穷。

　　庚辰，以沈萃祯为湖广按察使，分巡蘇松道；储显庆为湖广右参政，分守湖北道；张着铭为山东右参议，分守东昌道。加李継贞为尚宝司卿，仍管职方司郎中事。调李廷龙为考功司主事。

　　督治通镇兵部左侍郎范景文疏请饷司户部主事林弘衍当属其统辖，以一事权。

　　辛巳，大雨。

　　赠阵亡参将刘兴祚三级，荫一子本卫指挥佥事。遣吏部主事吴鸣虞、礼部主事黄鸣俊主考河南，吏科给事中张承诏、兵部主事王升主考山东，光禄寺少卿徐楠、中书乔可聘主考山西。壬午，帝以雨泽应祈礼，宜虔谢郊坛诸处，命原遣各官行礼。以浙江右参訍胡沾恩为山东副使，兵备宁前道。直隶巡抚李玄以视屯事竣，敬陈不嫌立异五款：一定起科。垦荒三年后起科，旧制也。今人心不古，变诈多端，各州县官因起科在三年之外，上易下代，不能详知。故原无荒地而虗报者有之；原有荒地，报后而不起科者有之；原报起科之数，临期而以多作少，指肥为瘠者有之。以故按册则荒地日广，查赋则荒租未加。臣洞知此弊，凡所报荒地，即令当年起科，宁减其租，不需以时。故崇祯三年荒银视前益五千余两，民不称厉而国有实済，此不嫌立异者一也。

　　一变压征。钱粮，军国急需，当年纳办，最为清楚，上无带征之烦，下免并征之苦，中间那移侵欺之弊俱无从生，此法之至善者。乃各卫管屯等官别具肺肠，巧望干没，将本年应纳粮数托言民逋，百方支吾，冀遇恩赦。臣衙门亦不过了本年责任，前后拖欠置不复问，此向来积习也。臣受事以来欲痛洗此弊，务期先完七年、元年两年屯粮。无奈敌犯畿内，停阁四月，米尽如意。然元年已完至十之七八矣，継臣者稍稍催趱便可报竣，一二年后皆系现征，此不嫌立异者二也。

　　一兴废屯。屯之有禆于国久矣，惟"嫌怨"二字最足掣人之肘而靡其气。天津何家圈地方，水旱雨田凡二万二千余亩，前屯臣几费心力，收买开垦，而一旦为逆珰所坏，鞠为茂草。自天启三年至今，屡覆未行，皆缘彼处豪右利其荒芜，交相吞占，闻有兴复者，辄散布流言，多方阻挠而止。臣前躬履其地，见其一望平衍，沟渠桥闸依然在焉，洵见成之美利也。随访原委经理陈云一二招种，许交租满二千石之日题复原官，已奉俞旨，今夏大小麦豆见贮七百八十余石，秋收又当不止于此，此后守之勿辍，每岁坐获数千石之利，资军佐饷，禆益良多，此不嫌立异者三也。

　　一争荒银。山东一省荒地凡二万一千四百余顷，每年计银二万一千六百五十余两。自抚臣分劈，一年万余金钱悉付逝波，年欠不可复问。前此诸臣，情面相碍，未闻有发之者。臣屡檄驳查，两疏争执，仰邀圣鉴，尽归太仓。百姓总为溪壑之填，军国实受涓滴之入，岁岁为常，其佐军需非浅鲜也，此不嫌立异者四也。

　　一籴谷石。天灾流行，国家代有积谷备赈救荒善策。但臣差职止屯马各项，词讼毫不干涉，赎锾原无所出。又访拿一节，遵旨报罢，惟有俵垦掣批挂号等项，间有违悞，例当究杖，不无稍稍公罪。臣受事以来，减绝交际，樽节冗费，凡日用服食等类从未尝票取一物，今已一年矣，通算三省直所积，除循例觧赃罚银五百两并两巡纸扎供应、各役工食衣鞋、造册犒赏、都察院额派诸费外，尚余赎银五百一十八两，散寄州县官库，就近籴谷，贮之各仓，备煮粥借贷之用，仍取各府实数登入循环，送臣衙门以备稽考。极知石斗之储，所济无几，然一院蠲之则微，院院蠲之则奢矣；一时积之则少，年年积之则裕矣。臣不过以此为各差嚆矢耳，此不嫌立异者五也。五者皆职业内事，何敢自鸣？但改弦易辙之事，率循不易，非饬以天语，恐日久必致迁移耳。帝以诸款甚有禆益，下部行接管御史查明整理，以后差满者俱如李玄逐项奏闻以凭稽核。

　　浙江右布政使胡惟霖乞休，巡按李柄请以按察使庄祖诲升补。

　　予故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盛以弘祭四坛，造坟安葬，妻马氏、王氏祔葬，子昭之送监读书。

　　兵科左给事中降二级管事刘懋上言：今天下民穷盗起，所在见告，更莫甚于秦之流贼。秦贼非流自他省，即延庆一带之边贼、土贼交结而成也。延庆逼处边，方自兵丁外，若军余及闾左，强有力者俱惯骑射，居平飞矢走马，不事生业，每每乘空行劫，所谓边贼也。至谷木宜雒诸豪悍巨族，或抗粮不完，或挟仇格鬪，往往招集亡命，结党劫杀，所谓土贼也。边贼倚土贼为窟穴，土贼借边贼为羽翼，故六七年来韩蒲之间时被抢掠，然为类不多，根巢亦易扑也。比因三载凶荒，饿殍盈野，小民之无知者相率景从，贼势滋大，始流劫于泾原、富耀之间，抢掳淫杀不减外寇矣。当事诸臣初议调兵以剿之，不能胜，又议设法以抚之。其剿也，非不时有斩获，盈千盈百，皆饥民也，真正边贼土贼不可剿也；其抚也，非不暂称归降，聚处无食，袖手无著，名降而实非降也。近且麦苗尽枯，秋禾未布，斗粟银三钱，营兵又三十月绝饷，民无生意，逃兵及行间无赖又从而鼓煽之，如此慈母不能保其子，官且如民何哉？开门纳贼，民尽盗也，縳将投贼，兵尽盗也。舟中皆敌，剿抚两穷，新抚臣洪承畴虽仁能结民，智足办贼，安能为无米之炊乎？臣以为不早发十余万金以收拾贫民、不急补一年缺饷以安抚饥军，秦中寇盗未易议衰息也。顾此亦目前救急之着，非永久戢宁之法也，永久之法清之有其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