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崇祯元年六月（一）
崇祯元年六月庚寅，朔。
荫故巡抚延绥金忠士男金耀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先是，插部百骑入新平堡讲詟。堡人歼之，头目贵英恰死焉。至是，屯兵宣大边外，以头目入讲赏，継拥群众入边。于是，陕西道御史李柄言：日者新平堡斩获，岂真有攻掠之實哉？不过讲詟，语言不逊，一时边将迫于义愤，遂闭之瓮城庙内，收其马匹弓矢，举火杀之耳，而边衅自此开矣。臣窃惟方开之衅，未容骤弭，不可开之衅，必不容终。开扒墙小忿也，虑及于久废弛之兵不易用，则小忿为轻而疆圉为重。斩级获马，小利也，虑及于数万众之衅不容挑，则小利不可狃。而神京肩背之患为急，臣窃为边衅过计，非真入犯，不得轻易攻击，即讲与战互用，而要归于抚，仍及时简将练兵以备大举。报闻。
南京户科给事中万鹏疏劾总督贵州张鹤鸣先时经抚不和，命之调剂，偏护王化贞而掣肘熊廷弼，以致广宁失陷。迨熊王坐失地之律，鹤鸣独迯国法，且出镇行边，复诬刘一献为奸细，欲倾危元辅，幸而公论未泯，仅于癸亥拾遗紏处。未几，辇金贿崔呈秀等，荐之出山，偃然宫保南大司空矣。复进幕南无王庭媚以悦珰心，于是乎搃督川贵之命下矣。到黔之后，寄耳目于刘范和及一药妪，死生予夺，悉出二人，不剿不抚，玩寇飬寇，糜费金钱，惟知飞取赎锾以肥橐，日肆诛戮，血赤贵阳之水，尸横金筑之山。如此惨虐，殊骇听闻，且动辄骄人曰：匹马定狱，单骑破苖，自夸上功，冒邀世荫，无非说谎欺君耳。况乎潦倒龙钟，蘧蒢不殄，四大就毙，五官不灵，将沟壑之是忧，岂节钺之堪寄？所宜亟赐禠逮，早正两观之诛。旨以鹤鸣年老引退候代。
辛卯，原任辽东巡抚袁崇焕疏辞宁锦加衘及世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不允。考选御史饶京、牛翀元填补江西、山西二道御史。死难四川广顺知州郑鼎赠光禄寺，卿荫子锦衣卫正千户，世袭。鼎，字尔调，福建龙溪人，以举人官贵州广顺知州。天启二年六月二十六日，以御安贼死，仆郑莹等同死者六人。
至是，其子举人郑昆贞疏于朝，命赐祭葬赠官。浙江道御史汪应元疏紏蜀抚尹同皋婪贿至干没先师祭典，州县无以祼献，不可以辱衣冠、玷名教。报闻。
壬辰，礼部尚书孟绍虞引疾。赐金币驰驿归。先是，兵部改用登莱总兵杨国栋于浙江，巡抚孙国祯言登莱要地，十倍于浙，国栋猷略尤宜于东，仍请留任。下所司。张凌云、陈大同候决。给故工部侍郎林如楚祭葬。予故右都督总兵左辅祭六坛，并葬。太仆寺少卿高弘图引疾去。
原任户科给事中郭巩冠带闲住。先是，周宗建男延祚紏其为通内第一奸臣，巩具辩琐渎不敬。故罢之。南京贵州道御史任僎疏荐原任吏部尚书周嘉谟、给事中王鸣玉、南户部郎中童述先、江西左布政王道元、天津兵备副使郭湸及杨朝、傅宗龙等。旨令酌议起用。癸巳，巡抚江西副都御史陆文献、右副都御史张飬素俱劾免。河南道御史陈廷谟疏紏南京吏部尚书黄克缵以知止之时，犯在得之戒，速宜引退，以全晚节。并及加衘副都御史杨惟和，工曹主政，未及三年，骤加显要，速宜禠夺。旨以克缵素有才望，未易轻诋。惟和宪职汰之。
宁远搃兵满桂塘报束伯二部三十六家俱归于大清。江西道御史郁成治言六曹积弊：铨司奸胥作崇颠倒，惟赖钱神。度支外觧不前，荒地宜行改折。秩宗谥典，风教攸关，积至十余年不举。枢政半是债帅，寄纨裤于阃外。邗禁则巨慝虽诛而余党如许显纯、田尔耕、李實、李永贞、刘若愚、曹钦程等未肆市朝。工衡则徐大化久挂弹章，犹然骄横，隶役诡冒文思院副使数十人，该部明知故纵。凡此六弊，仰求圣断。自今永立成式，各科臣分掌其事，凡铨选不公、度支不慎、典礼不谙、兵将不核、狱讼不平、工衡不度，该科每月严紏，一切奸胥滑吏欺弄之弊罪坐其司。从之。
甲午，工科给事中刘安行巡视太仓银库，奏预支官俸之弊，积侵三十六万。命安行同户部精明心计之臣共往清核，限旬日奏上。福建道御史史范土引疾去。
福建道御史马如蛟疏荐原任礼部尚书郑以伟、川湖总督朱燮元、御史吴甡，俱准起用。乙未，帝召廷臣对于平台，因许发帑十万以应军需。时插部已出口，帝问何以即退？刘鸿训对曰：彼志流掠，顿兵坚城之下，知其不久。帝是之。因召提督京营保定侯梁世勋，谕以训练营兵。
工部观政进士吴载鳌请旌嫂王氏贞烈。下所司。
起升张泼为太仆寺少卿管光禄寺寺丞事，升山东参政丁魁楚为山西布政使，广东参政潘澜为广西按察使，刑部郎中康承祖为云南提学佥事。陈洪范为南京右军都督府佥书兼提督大教场。户部尚书王永光疏辞冢宰新命。不允。
丙申，户科给事中瞿式耜言：杨涟、魏大中、周顺昌三臣以公正发愤而遇祸，天下亦了了见之矣。然混迹于同死诸臣之中而未有能发其幽光者，夫涟，何如人也？自为诸生，孝友端方，慨然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其筮仕臣乡也，铁面冰棱，吏胥不敢仰视，而爱民如子，即婴儿妇媪咸得自尽其情。莅虞五年，不名一钱，百废具举。入计时欲送其母归楚，至不能治装以去。及居言路，扬清激浊，屏绝馈遗，但言及国家之事，未有不耳热面赤，如念其祖宗父母，回肠刺心，谈及神祖光宗，未有不涕泪交下。临死之日，旁无一语，但呼高皇帝陛下而己。迨下令追赃，涟母栖城楼，诸子乞食以飬，县官为设柜于四门，远近投纳至万金。夫应山非甚富饶也，而为涟若此，此岂能征发期号哉？夫人臣抗节直言，慷慨杀身，历代常有，如涟之贫不言清，劳不言功，从容就死，无怨无尤，斯亦可谓人臣之极则矣。若大中何如人也？大中为孝廉十余年，足迹不一至郡县之门，成进士，以至授职行人，擢选谏职，从未尝受人一钱。官至吏垣，犹赁屋以居，逮之日，阖郡哭声震天，呼冤踊地。及览追赃之疏，不过里老代完银若干、士大夫代完银若干、大中书剑质卖银若干而已。当魏珰虐焰熏天之日，使大中不真贤，岂能号召士民为之还赃？使大中不真贫，有司又敢如此上闻乎？大中过常州，知府曾樱送之，泫然泪下，大中颜色不变，慰之曰：臣子死于王家，男儿常事，何必尔尔？樱括俸百金馈，大中坚持不受，曰：譬如嫠妇，孀居数十年，垂死中偶动一念，便属失节。至其诣镇抚也，大中受殊刑未死，狱吏以槁席卷其肢体，倒竖于地三日，启而视之，犹目睛毂毂如转轮。既死，魏贼令狱卒投其尸以饲狗，所存者，狗之余耳。大中之下狱也，严戒其子学洢，不令至狱门比。学洢扶柩而归，犹未知大中之死状，至病中忽然闻之，一号而绝。嗟夫！子孝臣忠，萃于一门矣。若顺昌之死，则又异焉。顺昌赋性清严，嫉恶如雠，官福州司理，墨吏望风，咸觧绶去，值税珰高采肆毒，顺昌挺身抗其凶锋，民赖以静，擢居吏部，一洗陋习，四方竿牍绝勿，敢通请告归，籍肩舆一乘、行李二担而已。魏大中逮，过阊门，顺昌以大中必死，亲诣其舡，以女许大中之孙。缇骑以闻，珰衔之最毒，遂假手李實一疏逮贤臣七人，而顺昌与焉。顺昌居乡，不畏高明，不侮鳏寡，以故俄顷之间，吴阊数万士民狂号乱哭，众愤所激，击死官旗，几成大变。民诚无知，而顺昌之生平亦略可见矣。初，诸臣之逮至也，魏贼使绐左光斗曰：尔辈苐不辩一言，当俾尔等生还。于是光斗诫诸臣：我辈留此身，异日尚可为朝廷用。今日徒死何益？是以诸臣无一言。然终以死。顺昌實愤之，故至镇抚司极口唾骂，而昌因此被刑尤烈。昌己死，狱卒以磁锋割其股，血溃而苏复，枷至锦衣堂上，昌触石碎首，血溅几案，复加重刑，立时陨命。使诸臣之死尽如昌，魏贼亦为之寒心也。此三臣者，其清风高节无愧于高攀龙、邹元标，死事之奇惨，诸臣多有相同，而清忠之臣，三臣似尤觉振衣千仞之上。今杨涟既已荫谥祭葬矣，大中、顺昌仅蒙赠荫祭葬而未有谥祠。臣愚以为，圣主御宇，必有一越格超常之典以优忠节之士。如涟，如大中、顺昌者，方之前代则杨震、范滂之流，求之本朝亦海瑞、刘球之匹，上下古今，指可多屈，似应将三臣特加旌表，于赠官荫谥之外敕赐一祠，仍给扁额，俾三臣生前为苐一清忠之品，死后亦邀苐一褒恤之恩，其所为鼓舞激劝之方尤迥出于寻常旌典万万也。下所司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