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崇祯二年二月（一）
崇祯二年二月丁亥，朔。
帝视朝。遣大学士钱龙锡祭孔子。
刑科都给事中薛国观疏言：日者枚卜一事，一手握定者，东林主盟科臣许誉卿、沈惟炳与瞿式耜其人也。至部臣温体仁有言，文华召对，严旨处分，为臣子者正宜静听。而许誉卿手持一疏送沈惟炳，使同科刘斯来至臣寓，欲书臣名，未敢负心欺君，不肯应命，而诸奸切齿。异日誉卿向臣同邑，科臣阎可陛曰：薛掌科不肯上疏，想要翻局，你保得他心否？未几惟炳条陈疏中以当任不任之语暗讥臣矣。今南台臣袁耀然参臣之疏至矣，耀然之疏为誉卿等主使无疑，此即向者使有上疏之故智也。臣止知自立有品，自竖有骨，岂知不入东林遂罹东林之害哉？乃臣得罪东林又不止此一事。游士任假募兵而与胡惟宁等侵冒帑金及登莱京边银六十余万，臣为莱州推官，经臣手者一十七万余银，未经销筭，悉以充其囊橐。彼时科道紏参东林巨奸，熊明遇力为护庇。臣考选之初，为钱粮经臣之手两疏紏发士任之奸，并紏熊明遇，臣之得罪一矣。张凤翔巡抚真定，将姻亲吴士弘、李壮图借名镇抚俱咨兵部推为本属守备，二弁倚势剥兵，臣疏紏二弁，指出凤翔，臣之得罪二矣。毕自肃任用匪人，剥军酿乱，臣奉命入辽祭告，不忍扶同，从实入告，使自肃蚤听臣言，辽可无变，而嗔目勃稽，自致杀身，因之辱国。当日先事而发之者，臣也。臣之得罪三矣。刘鸿训刚愎自用，纳贿欺君，左袒乡亲自肃，数欲加害，臣骯脏不为下，臣之得罪四矣。今数怨在朝，无一不思中臣杀臣，而又有誉卿、惟炳等登高而招，呼吸霆露，宜袁耀然之甘心鹰犬以紏臣也。且皇上亦知今日之局面乎？用人不惟其贤，先论东林之异同；处人不惟其罪，先论东林之向背。其借崔魏为题，参人报仇，起官植党者，殆不知其凡几。夫东林中虽有孤芳之粹品，而亦多比附之奸人，东林外岂无污浊之邪人而尽有匡时之贞干？今誉卿、惟炳之意但欲以依附东林者尽布朝端，而不顾国家之真才可惜与否，用是誉卿、惟炳等皆以东林之把把京察，而瞿式耜仍以既处之人久居城外，遥制察典，驱逐异已，有怨之人，举朝无敢言者。此局一定，只手遂欲障天。大臣徇誉卿、惟炳之面以求保其官，小臣伺誉卿、惟炳之意以求安其位。小人奔竞而如狂，君子畏祸而结舌，但见东林之有权，而谁肯为朝廷做分毫实事以分圣主之焦劳而匡国家之多难者哉？乞皇上立诏誉卿、惟炳与臣面质于廷，誉卿、惟炳等同为言官，事果当言，何以不自上疏而使臣上？又何以因臣不上而使人参臣？并明遇、凤翔应否党庇士任？次用姻亲剥军，究其朋比之奸，立加乱政之罪，容臣将今日欺君实迹满盘托出，恭请圣裁。仍乞罢臣，以为不入东林、不奉指使之戒。至耀然以二千金馈送刘鸿训，临时忽易，为耀然是其行贿赂而罢官，媚门户而吠正者，不足辱皇上斧钺，亦不足辱臣白简也。得旨：薛国观人言偶及，自有公评，不得牵引多人，挠乱察典。
吏科都给事中沈惟炳疏言：科臣薛国观为南台臣袁耀然所紏，疑臣主使。皇上试诘问耀然，使再疏回话，便自晓然。臣不必辨。臣忆国观所惊心者，大计耳。当崔魏窃权之日，正人削逐殆尽，国观如不入幕，呈身附干儿义子之列，谁肯容之？好官自我稳坐四年，近见赐环诸臣次第而来，消阻形神，愧不相入，而不知诸臣共事圣明，各图自效，其谁屑念旧恶者？即所云先参熊明遇、张凤翔，而明遇、凤翔亦自付之不问。毕自肃则臣亦有议单相驳，岂独国观而谬引为触犯刘鸿训乎？彼见鸿训为皇上所弃，故借题以动皇上。独不思东林名色乃附逆时捏出害人者耳，今犹祖成说不变，为逆党护晚局耶？乃若公疏之说，则诚有之。从来以公事蒙谴者，科道皆会疏申救，此岂为一人还一官？持以成圣主纳言之羙。方章允儒见逐后，诸臣曾聚议，不可少此公疏。臣资独深，应得主议，谓六科止都谏，则应薛为首，而国观缩朒不前，臣遂引先年救魏大中例语侵国观，至今道有公疏，而科侵独无亦缺事也。且此事何关生平？臣又何仇于国观而遽使人参之？此等小人见识，臣不屑为。况臣在首垣，凡六科事皆得与闻，岂不能特疏紏参而必假呼南台？亦太远矣。总之，国观数年行径既不齿于同侪，又为公疏一事自反自疑，虑无逃于幽黜，故为先发制人之计。不知臣虽掌察，意实持平，苟可求一面之开，正欲宽胁从之治，且何屑索此庸鄙而诛之？国观之疑臣亦太深矣。得旨：沈惟炳奏辨已明，察期在迩，速出视事。
戊子，帝亲祭社稷坛。差御史马如蛟巡按四川。差御史马完巡按甘肃。南京礼部右侍郎顾起元卒。
督师尚书袁崇焕疏言：东江兵二万八千，此道臣王廷试之言也；约数十万，此镇臣毛文龙之言也。臣屡令人察之，无数十万，然亦未必止二万八千。今只计应用兵若干与能，能飬兵干，亦安能尽辽人而兵之而养之？则二万八千之外，例如关外，随便安插，任其自为屯种可也。帝从之。
崇焕又言：刘爱塔者，原名兴祚，辽人也。举家为□□□□大清兵所得，爱其才，待如子。但爱塔则心在明朝，寝食不忌。臣崇焕为宁蓟道时屡通书，欲自拔西来，崇焕固止之，欲留间于大清，使大清之一举一动得以窥伺。
大清两次入关，塔俱遣人先报，得以为备。天启七年秋，崇焕去任，镇将差人通之，事泄，塔几不测，以计得免。崇祯元年九月，遣其胞弟刘弘基从船上来宁，遂云塔已措置一人代死，身穿塔衣服，焚腐其尸，令人不得认识，以此脱身往东江。崇焕未信，一月，有南来者云塔死矣，又一月，得东江消息，云塔至矣。今弘基见在宁远，镇臣毛文龙奉旨就崇焕议事，崇焕请偕爱塔同来对面商确。帝从之。
己丑，户科给事中李觉斯、兵科给事中张鼎延、浙江道御史王道直、广西道御史吴玉、山西道御史田时震以疏紏刘鸿训奉旨加衘，合疏辞免。不许。
兵科给事中许誉卿疏言：科臣薛国观诬臣东林主盟，结党乱政。而诛其心，不过因台臣袁耀然之参无可抵餙，乃巧借申救同官章允儒一事为口实耳。臣敢述商确公疏数语，平心折之。先是，举行枚卜，臣病，注籍兼旬，始终不闻，会推指为一手握定，臣不受也。后允儒奉旨处分，刘斯来等曰：台中已拟有公疏，乃相沿职掌。论科应吏科为首，论官应都给事中为首，葢与薛国观吏之以都给事，惟国观未处分耳。斯来等遂别，沈惟炳并不在坐，安有疏稿受授？且云公疏，则非私议也，国观为首臣，亦列名；如臣为首，国观亦列名者也。臣在先朝曾以疏首降处矣，使果有疏，何惮不言？况臣岂不知国观之为人哉？而必强其书名也？若结党乱政，臣子大罪，何可轻以加人？臣从废籍蒙恩召还，在兵言兵，疏在御前，有一不从国家起见者乎？臣若结党乱，则逆珰用事时何不可随众求容？乃屡忤奸邪，抗疏去国。今圣主励精，明时坦荡，又有何党可结？何政可乱？即如目前计典，自有主察诸臣，虗公谘访，虽惟炳不得而专，何况于臣？国观试一自反，昔与崔魏同朝，众危独安，有何品骨而反诋臣等之忤珰见逐者为奸为党？敢于欺我皇上耶？至东林二字，乃书院之名耳。神祖朝顾宪成抗争国本，归卧林下，曾讲学其间。今其人与骨已朽矣，屈指讲学时，臣甫为诸生，有何主盟？臣犹记熹宗朝媚珰诸臣一网正人，必坐以东林，诛戮削逐，殆无虗曰。幸赖圣明在上，往者赠恤，生者录用。臣虽謭劣，亦滥赐环，回首缙绅，惨几何时？而国观犹忍以东林二字为阱也？岂当年沃闻斯语，今魂梦中犹自不忘耶？若夫袁耀然与臣，素昧平生，三千里而遥拜疏，岂因臣使耀然疏至，道路喧传，不独臣闻之也。臣如主使，耀然又肯吐露于国观同邑阎可陛之前哉？况御史紏弹，是其职掌，必悬坐臣以主使，则国观在先朝参劾诸臣又谁为主使乎？臣就疏驳正，不敢旁滥一语，伏乞圣明洞鉴。得旨报闻。
河南道御史方大任、刑部郎中万象新、大理寺石文器等会鞫曹钦程，揭称素无知交，缘程父曹纬，戊戌进士，原官刑部主事，以建言国本远谪夜郎，叨赠光禄寺丞。先是，程以被谪之故投揭于邹宪之门，乃得赠典。程以春秋起家，对房师则冯铨也。乙丑二月，程谒铨，铨问曰：尔令吴江，知周宗建否？荅曰：知之。铨屏人携入书房，低语曰：我深恨宗建。程荅曰：因何致恨？冯铨曰：张慎言参我，我曾语宗建，宗建曰：张与我交最密，若早言尚能止之。由此推之，则张之参我，实同谋。若尔得论张及周，感且不朽。但张与周虽□，最恨必附以李应升、黄尊素，此二人为魏南乐深仇，庶可有济。然又必以周在先，张次之。若张在首，恐人议我主使。程闻此语大惊，力辞曰：程乃部属，何敢轻论言官？冯艴然曰：我已尔出口，何愁尔不论？程惶栗而退。数日邀至宅内，其时李鲁生已先在坐，李手一稿，乃论张、周、李、黄疏稿也。且云：此稿已与敝座师魏南乐阅过，说定是尔上。若推诿，祸且不测。况尔曾附邹元标之门，陈乞尔父赠典，此一事是尔定案。冯怒曰：我已说定是尔上此疏，若迟延，真不怕死耶？乃目李曰：今晚差长班押写本人至他宅内缮写。此时程实慌惧，无路申解。当夜更深，李果押写本人至宅，尽夜写完。至次早勒程上，程且行且止，延至午后，将入朝门而催促速上，不容刻缓，至若阁揭，则彼已蚤差投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