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八 崇祯三年七月（一）
三年庚午七月戊寅，朔。
孟秋，帝亲享太庙。免朝。兵科给事中降一级管事张鹏云会同巡关张学周核恢复四城功次上闻。帝以滦、永等处复城，文武将士劳绩可嘉，叙捷大典应不逾时。今查勘已明，兵部作速分别具覆。福建道试御史孙征兰上言：明旨厘害安民，于驿逓俱官自招募，不许私佥；于钱粮严禁私派。孰不以为德化旦夕可成？乃臣客岁使蜀，往返万有余里，见轮蹄之皮骨无存、馆谷之薪烟欲绝。询其供役之人，则恪奉上命，官自招募者总计不过什一，而其余仍派之百姓也，不然亦名官而实民也，甚且名非民当而实更甚于民当也。夫禁牌票与官招募事相表里，葢官自当则，既自爱其物力而又自主其事权，故于滥索者，心既欲革而力又能革。若民则么魔下走，且不敢于夫马问缓急，而敢于牌票争行止乎？此就革滥用论而夫马不可不官当也。况官应则工食以新裁未敷，尚可设处接济；若民一有不敷，初变则为苦赔，再变则为私帮，更变必求加派矣，不几明以便民者更暗以病民乎？此就节工食论而驿所不可不官当也。又况私行牌票之道府各厅每先自书免登报字样以钤驿所口颊，以聋上官耳目。驿所奉之如神，虽曰禁私役而夫马之明革于勘合者尚可知，暗溢于牌票者不可考。夫安知州县之不肯自当者，不正以不关痛痒之民力为可乱应不易稽查之牌票乎？此就破情面论，尤不可不官当，庶令其对情面而不暇顾也。是议清勘合方可以议裁工食而欲裁工食必先议官自招当而后可以裁，而不至不足，即不足而亦不至重困斯民也。
至私派之苦，又不止一驿逓已也。有司高坐公堂，尊如神，威如虎，一纸之出，四野魂惊，或已有而重派，或私事而公派，或小事而大派，或暂事而久派。粮之征无定额，而民之纳无穷期，正坐是耳。圣明毅然欲定《赋役全书》岂不为无稽之征足以竭泽乎？乃催提赋役之册，亦既不遗余力，而册之完报无日，则以州县之私派有年，欲革则于私计不便，欲不革则于公簿难登，将供旧册则恐私征者难为法，将改新册又虑孔多者不胜掩，所以迟疑磨对，欲缓一日且得一日之利益，又缓一日可使一日之改抹也。不则何处无成册？虽朝提而暮到可也。故提全书之册，臣愿必淂其未经改之故物，立全书之法，臣愿必定不可更之成额；成全书之后，臣愿必严其不敢增之法令，不则上自定而下自行。如驿逓之官募而仍属民应，是全书仍为未全之书，于圣明爱养斯民之意竟无补也。仰祈严敕在内户、兵部科，在外抚、按两院，驿逓如佥民，即考为有司之酷；钱粮如私派，即注为有司之赃。严以不敢犯之法，着为不可刊之书，庶有司无敢饰政而百姓得领实惠矣。帝以此奏深悉情弊，命户、兵二部速咨各抚按痛行厘革，以一法守，再有违玩，从重议罪。
刑部奏：阳武侯薛濂与驸马都尉巩永固以煤窑细事牵累多人，一告强劫于京营，而科院审其虗；一告人命于东城，而城院参其假。乃竟坚持不服，哓哓角胜，且把持问官，累毙多命。祈严旨责令其实奏闻，下法司另审，庶是非曲直及早归结，辇毂清而官常肃矣。
刑科给事中李觉斯上言：臣披阅月报囚数，窃见刑部一狱，罪犯壅积数至九百余名，不禁恻然而骇。当此祥刑之世，亦何至罪犯之多至此？其中岂尽情罪允确者？值今溽暑盛行，炎蒸相迫，病疫而毙，日不知几，况以九百罪人丛居一狱，人愈众则防闲愈难，万一患出不虞，如旧岁越狱之变，诚可戒心。臣不敢尽望皇上以觧网之仁，惟乞刑部各司一秉虗公，早行审结，除真正重辟难宥外，其余应戍者戍，应徒者徒，应杖者杖，间或有罪不附律，情属可原，更宜弘开一面，务于死地存生，毋轻以生中致死。如是则圣仁以霈，邦禁肃清矣。帝谓热审正以钦恤刑狱，昨法司潦草塞责，李觉斯何不紏驳？乃徒托条陈，今后除重辟多赃、监候追比外，其徒流以下分别速结，勿得壅滞，致生他虞。川贵总督朱燮元疏奏：水西应袭安位将逆犯奢寅妻马氏即安氏并其子阿甫差汉把周廷鉴等觧出，随请官前赴毕节卫认修旧城，重立驿舍。臣思安位本无知识，敢请圣明怜其孤幼，曲赐浩荡之恩，俾还主享之旧，仍一面经理善后，以固吾圉，西南一局似可收拾。安氏、阿甫一则逆寅伪后，一则造叛孽种，剪草不去其根，恐异日有借为口实者。谨遣参将叚乔森、守备孟成祥督押觧京，恭候敕下法司照律发结。帝命刑部问拟。
掌河南道御史喻思恂以掌道管计，敬循职掌陈：禁馈谒、慎考课、核官评、缉私揭、惩贪酷、表卓异、查前件、广敷奏、催速回、省更调、革派取等十一事。帝以所奏首禁馈谒，真属救时急务。其余诸款亦均有禆计典，思恂既职司察吏，自宜着实举行，毋徒以空言塞责。
己卯，升资深词臣徐光启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王应熊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林焊为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其日讲官詹事府少詹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何吾驺讲读已周一年，仍以原官量加三品服俸；正字官礼部仪制司郎中加从三品俸、四品服于継鳟、礼部仪制司员外朱国诏供事勤劳，継鳟以原官加正三品俸，仍四品服，朱国诏加礼部仪制司郎中，其鸿胪寺起案官诸希夔、何文举听吏部核叙。
帝以觧经传保厘畿南，率先入卫，勤劳可嘉，升兵部左侍郎，仍加从二品服俸，照旧巡抚。
以湖广按察使恽厥初为陕西右布政使，西副使焦源溥为本省右参政，兵部郎中周梦尹为广西副使。
顺天府府尹刘宗周以宗社再安进祈天永命之说，曰：臣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皇上无德，惟好生是德。故圣主之代天而理天下也，首法天心，务以元气长飬成就天下，而一毫朘削之私不得而设焉。法天之大者莫过于重民命，则刑罚宜省宜平。而皇上自即位以来，励精振刷，不免以重典绳臣下，逆党有诛、封疆失事有诛，已足为天下创矣。犹未也，又因而及一切诖误者，方且重者以杖死，轻者以谪去，又其轻者以降级戴罪，纷纷狼藉，朝宁中半染赭衣。而最伤国体者无如诏狱一事，即迩者易应昌之以回奏获罪也，风纪大臣，亦处之以诏狱，诟辱棰楚，下同奴隶，何以励人臣之节？且应昌之罪，坐越狱一案，过于平反，意在昭朝廷矜疑之德，非果有出于欺罔也。以平反为欺罔，则必以锻炼为忠直，承而望之，苍鹰乳虎之辈且接踵于天下矣。陛下留心民隐，虽尝置登闻之鼓，下钦恤之诏，惟恐天下有一夫之含冤，而锻炼之门业已开于臣子，又何有于匹夫匹妇之贱？臣恐天下从此重足而立也。一门之内，大者可杀，小者可论，按籍而诛之，即令果无冤民乎，其如以律为教民，无措手足何？臣愿陛下体上天好生之心，首除诏狱，自今臣子有罪，一概下法司处分，仍宽易应昌罪案，开天下平反之路，则祈天永命之一道也。
法天之大者莫过于厚民生，则赋敛宜缓宜轻。陛下自即位以来，军兴浩繁，不免以重敛责小臣，宿逋既诛，见征又急，已足为天下病矣。犹未也，又攒及来年之预征，方且有司有逮、司道有罚、京堂有坐催，节节追呼，闾阎中安问鸡犬？而最为民厉，无如贪官污吏。即迩者苏琰之巡按贵州也，一旦以辎重行李被讦于监司，不意煌煌持斧，将墨绶望风是责而身坐秽迹，非得之赎锾之透支则得之荐举之报谢，御人国门，抑又甚焉。夫以巡方而黩货，又何问下吏之操守而致令釜鱼甑尘之风，遂空谷于天下矣。陛下留心吏治，亦尝严火耗之禁，慎科罚之条，惟恐天下有一物之失所，而诛求之令业已阱于国中，又何有于尔俸尔禄之辈？臣恐天下从此侧目而视也。兵兴以来，老弱转于沟壑，壮者散于四方，竭泽而渔之，即令苟済国事，其如腹心已溃，肢节难瘳何？臣愿陛下体上天好生之心，首除新饷，俟《赋役全书》既定，以节省之物力抵之而有余，还不尽于民间，仍查勘蘇琰赃证有无，通行风宪官犯赃之律，示天下以抚字之倡，则祈天永命之又一道也。虽然，陛下天之宗子，而辅臣则宗子之家相也。自神庙以来，士大夫朋党相轧，使忠良尽遭屠戮而杀机先发于内阁。尤自熹庙以来，士大夫贿赂公行，使帑藏日沦于虚耗而秽德亦先闻于内阁。陛下深惩既往，期得天下第一流人物，梦卜之求，一时参大政者率本之特简，出于人情伦物之表，诸臣遭际，不可为不隆，则报称不可不力。尤愿阁臣体一人好生之心，毋驱除异己，构朝士以大狱，结国家朋党之祸，弗宠利居功，佐人主以富强，酿天下土崩之势，则所以终奏，此祈天永命之功者，相臣实与有力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