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五 崇祯四年闰十一月（五）
夫人臣之罪，有大于树私人、纳贿赂、误封疆者乎？而延儒犹谓非应得之罪乎？臣所指之大事，延儒皆难措辨，而何独于高勋泄旨之事剌剌不置，且欲臣指其过付驰报之人？延儒但以事出密室，鬼神莫测耳。讵知延儒固市权以纳贿，潜通线索之辈亦多招摇以网利，其人久已喧传长安，又其最真最确者乎？夫高勋冒兵冒饷之案，其他奉旨或未可知，臣所指七月二十五日姑免议则其过付之人与通州驰报之人姓名凿凿。皇上倘许臣一指之，臣又将直言而无讳，不知延儒复何以自觧也？夫极真之事辨之益真，极确之事辨之益确，臣窃谓延儒反多一番葛藤矣。伏望皇上垂听，将延儒立赐重处以谢天下。帝以其挟私求胜，渎扰不休切责之。
顺天巡抚傅宗龙以中恊残破后器甲无存，马匹亦耗，请将三、四两年户、兵二部未领抚赏银如数觧发以充马价军需之用。
延绥巡抚张福臻疏奏：白柳溪再叛，固由狼性难驯，實系羁縻无术，饥寒迫体，因致号召饥民，肆其猖獗。见今大雪冻阻，粮运不通，军民之望食者惟有束手待毙。初食死人，今且食及活人矣，再迟数日，榆林人民不尽死必尽逃，臣即与城俱死，亦复何益？乞皇上允臣前疏所请新旧饷并应用行粮立敕户部措发，庶人民得有气色，城池无再崩之虞耳。
甲子，蓟辽总督曹文衡疏奏：马兰路副总兵金日观向有保全马兰、恢复大安之功，蒙恩晋秩左都督，兼予世荫，仍管路将事，而本官既器小易盈，恃功骄纵。总兵官邓玘专辖马松二路，本官既在所辖之中，自宜以总兵之礼相待，乃不相和辑，互为嫌隙。臣意欲为曲全，请令回籍思过，俟有南方之缺再酌推之，庶本官不终陷于有罪之地，而国家酬功之典益昭矣。
乙丑，四川道试御史吴彦芳上言：自巨逆魏忠贤于先帝朝明盗主权，暗窃神器，一时不忠不孝诸人群起而羽翼之，止图富贵，不顾纲维，此李承祚之所以甘心助逆也。一疏不已，再疏继之，必欲给铁劵，必欲封两公，必欲授以三大利权以为异时奉笺劝进阶梯而已，亦得以元勋自居，其富贵当不止于万户侯者，斯其心可胜诛乎？据两疏以定其罪，即当同虎彪诸贼骈首就戮，斯为尽法。幸逄皇上神圣中兴，就雷霆之中普覆载之量，置承祚于死律，而犹延其世爵，真宽政也。讵意其子李开先屡疏乞恩，会议诸臣因而有议贵议功之说，又因而引铁劵初犯革禄之文，今开先又有疏奉旨限十日内确议。夫议贵议功之典总非背君附逆之人所敢望。昔李善长为开国元勋，其功次第一比于汉萧何。当胡惟庸之变，善长不过与其弟连姻耳，绝无通谋之事，高皇帝亦甚怜之，而但念社稷为重，故宁严无宽，以示勋旧之大戒，竟不惜其死，并停其封。矧承祚之于逆魏两疏拥戴，明明倚贵以改节，而岂得以贵议？明明不顾其乃祖之功，而何可以功论？况世封无恙，原未尝没其祖功乎？况逆节之萌难容稍犯，而岂得引初犯革禄之劵文乎？万一稍议宽假，此端一开，凡诸世爵皆得援承祚之例作护身之符，是顿毁其门以启二心者之便。
方今圣明在上，案定如山，岂容徇情以骫法也？臣疏槁甫具，忽闻有吕纯如者以逆犯而瞒心肆辨其两疏中之词语。臣未及见，但查纯如以回籍飬病之人，于天启五年起而补官。夫此时正魏、崔肆焰之时，使纯如颇知自爱，入山惟恐不深，何乃巧于逄时而起用？未几俄而巡抚，俄而枢贰，俄而尚书，俄而偕其党邵辅忠等分监藩王之国，俄而上疏归羙厂臣，由此而观，则颂莽附操，纯如殆兼而有之，欲以无红本为展辨，其谁欺乎？乞皇上毅然持法，将李承祚之罪悉照原定钦案断结，于吕纯如放肆冒陈则严旨谴责，以杜逆党之观望，庶几警一惩百，国法始明，人心共慑，其关系岂浅鲜哉？帝谓承祚念系世勋，故屡旨会议所司可速议以闻。纯如已有定案，不必拟揣。
先是，三边总督洪承畴诱斩宁塞贼首谭熊等，群贼无主扰乱。承畴亲督总兵王承恩及副将李卑等攻克之，共斩五百三十六级，生擒六十余名，宁塞遂复。巡按吴甡以闻，兼请就近推补县令以绥残疆。
丙寅，南京户部尚书郑三俊疏奏：崇祯三年，户部议增关税，而并加及于南京之分司。豊镐重地，理宜优恤，故议复芜税以宽之。一时商旅以货与舡并征、户与工交赋，人情殊大不堪。夫一货不两税，如货物桶箱之类既税，其货不应复税，其桶箱及成熟诸器已为货矣，不应户征之，工又征之，乃今一货而户工两征，又征船料，是一商之船凡三税矣。昔日珰税之害正为其苛征横敛，必欲一税三征，较之珰税有何分别？人情自重之轻未甚感，自无之有则易怨。方今国用匮诎，经制节约当属首务，而固结人心尤为吃紧，有如四方云扰，瞋目为难，一发遂不可制者，何一非饥寒、不惜困苦、不怜人心涣散之所致耶？乞深维大计，无狃眉睫，将芜关新税即赐罢免，其南三分司仍照敕书专抽竹木，一切舡税货税并与蠲除，庶善政一新，商民踊跃，将愁怨尽变为讴歌，襁负益先涂路，所禆于国体人心非小矣。帝谓关税已经酌定，不必请罢，其一舡三税允属病民，前部覆已奉明旨，令即遵行。
丁卯，锦衣卫千户王先通与王先达子业弘争袭伯爵。先通上言：弘业与族属已疏，前奉旨察核是非真伪，固已昭然。业弘自知己罪，背地潜逃，遂令此案不结。夫大明邦政条列武职绝嗣，许从军一祖子孙承袭，其旁枝疏属不许混冒。臣祖守仁而下逓传四世，正派止臣一支，且属有功人下的传子孙，正为应袭，伏望皇仁乾断，敕部照依亲族公议，并会看公案早结，庶如线之脉得以幸存。帝命抚按勘明。
陕西流贼陷安定、甘泉二县。先是，十四日，有贼数百突至安定城下，城中应之，因入城劫抢。二十六日，降丁白柳溪率贼一千余人突攻甘泉，参政张允登、知县郭永固督率军民守御，而贼众兵少，饥民开门延贼，遂不能拒，致贼入城杀允登、永固，劫库银十七鞘。至是日始去，总督洪承畴疏奏延属大荒数载，盗贼披猖亦四载，小民死于饥饿、死于寇盗，兼之隆冬大雪十日，积深三尺，粮贩断绝，樵采不通，延安府斗米五钱，死亡枕席，市廛停罢，荒乱之状，从来所无。人情不固，何以保守郡城？如此所属州县危迫可知。又延安以北清绥、米脂地方大盗张存、孟混名、不沾泥紏众聚抢于米脂、鱼河一带，迫近镇城，抚臣张福臻正在征剿间，镇城粮道为贼所截，斗米六七钱无从籴买，军民饥毙大半，根本重地，危如累卵。延绥一镇、延庆两府幅员数千里，无地不饥荒，无人不穷苦。今盗氛愈炽，臣四出救应，奔走不遑而局坏难收，势重难返，非旦夕可以奏效。若不动大兵、措大饷，满盘打算，必不能渐次廓清。臣在靖边已酌调临洮、宁固兵三千，军前行粮不支，时刻难待，臣有另疏叩请，伏惟敕部裁发。帝谓诸贼披猖，承畴湏亲赴调度剪灭，贫民饥荒为盗，地方官宜力行抚绥收拾人心，何得仅资兵力？今将前欠额饷及裁扣各项银并发，务期宣布恩威，诛凶字弱，以安重地。
戊辰，升长芦运使杨梦熊为陕西参政，起原任副使冯思孔为山东副使。
登州援凌游击孔有德叛。是夕，率众千余攻陵县，入自西门，抢掠官民马骡二百余匹、县库钱粮七万余两、监囚七名，并劫乡绅士庶财物无算。山东巡按王道纯以闻。先是，兵部以大凌之役檄登抚孙元化发兵赴关宁听调，元化以辽卒千人付游击孔有德、千总李应元率之以行。有德故毛文龙部曲也，骄悍不法，初无往意，沿途覌望。至二十七日次吴桥县，县民以官兵屡过驿骚，闭户拒之。兵无所得食，皆怨。适部卒以攫鸡与王生员相争，有德次其卒，众遂哗然，以为吾等方前斗赴死，而行粮已尽，市买无所，不如回登请粮再图进止。二十八日清晨，应元遂与其父九成缚有德于演武场，首倡反谋，有德从之，回戈东指，大肆抢掠，是日遂陷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