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六 崇祯三年五月（六）
夫西南夷之不可尽灭，自五帝三王而已然矣。即以高皇帝之神武、列圣之睿断、前臣杨璟、沐英、傅友德、王翱、程信、陈俨、邓廷瓒、马文升、盛应期、张时彻、张岳、吴维岳等之宣力，上下二百年间，苟可根株尽削，岂其遗育至今？而文卿等止念私仇，罔知国体，使荒服窥中朝有不敢奉诏之督臣，有可擅行屠戮之臣，庶其可训乎？即以滇绅分疏论彼所请者，雇督进攻耳，非求尽歼也。朱燮元自到任后，当阵斩级至一万七千八百有奇，生擒至一千九百八十有奇，收回被掳及携家出投者至五万三千六百有奇，较之歷朝所淂数倍过之，而谓尚不足以宣威武乎？即滇绅所指之叛贼，葢因安边而言也，逐安边而置安其爵，遂谓全功。夫乌撤之安其爵，犹水西之安位，去安邦彦而置安位，一例也。至于所求画河以守，不过责以必不能从之巧名而行其必不欲抚之诡计耳。夫望朝廷以五帝三王之所不为而又令舍门庭而急堂奥，为匹夫匹妇报私仇，不为圣子神孙存国体，有是理乎？
夫兵贵善戢，机在预图。臣遇事不敢不先言黔，其一也。即如东江，先帝时不早讲求，而使崇焕借以行其私。毛文龙无罪就戮，当时尚有昌言誉之者。臣去年六月间具疏上闻，有双岛非云梦之卿而迹已涉于伪游，崇焕无救赵之师而椎先加于晋鄙等语，至今称为定案。及东兵入后，人未有议用岛师者。臣于去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具敌去无期一疏，中有海波不冻用之舟，则可捣巢，敌来甚迂用之陆，则可扼归等语，不蒙批发。今正月间，复与同官张鹏云等合词上请，已得旨矣。第当事者世世视之，今开岛兵又已告変。夫既不戢之于先，将何法善之于后？臣谓岛师以思故帅而起，则文龙之子承禄现在都门，可使以片语定之，但宜速不宜缓耳。帝命安酉受抚、东江戢乱事宜兵部速议以闻。
丙午。先，敌兵未退时，广西道御史刘士祯上言：国家奠鼎于燕，一墙之外即为敌国，葢欲天子自为守以无忘宵旰之儆耳。虽蓟门天险，带海扆山，雄于天下，而一重门限，终属可虞。自嘉靖庚戌，兵临城下后，至万历初，淂戚継光经理，稍获安枕数十年。迩者东兵进塞，直逼京师，遂至凭城，永遵耽耽未巳，蓟之险我已与彼共之，而且漕艘尾衔，托于带水，见今敌骑充斥豊润、玉田，闻粮运在在可虑，即在在当防。而津门为天下咽喉，垂涎有日，防之城下尤为非策也，曷若防之于河上乎？查运河自密云直达天津，实为京东天堑。但由津至通二百余里，由通至密一百三十余里，中间水势高下参差、浅深不一，遂来能概限戎马而我无可恃耳。今诚兴工浚筑，于上水挑浚使深，筑埙以壅其下流，使三百余里河水俱深丈余，人马即难飞渡，或五里、或十里、或数十里，随势高卑，建闸畜水，每闸内又量地远近为分兵之多寡，设船以作游兵，船之两傍各开炮眼，增以遮牌，船内实以火器，撑船军士俱择练习火器者充之，俾借舡为城，因河为堑，用火器以及远，既可以阻戎马长驱而粮运无虞、战守有地，非特神京永无薄城之忧而密云、通、津咸可联为臂指、仗为犄角，是诚今日急着也。或谓此时征调已空，挑浚之役，派军难而骚民亦未易也。不知通州以下户部原有穵运夫，各州县原有浅夫，通州以上尚有钦依把总领军八百驻牛栏山以供挑浚。今诚用穵运之夫、役牛栏之卒，如以省直班军而又移中、东二协修工班军之行粮塩菜以给之，量加犒赏以为鼓舞，军固不烦调募，粮亦不必多增，而事可举矣。
然责任不专则推郝易、课督无法则收效难。今密云有禆将、通州有大将、天津有额兵额将、沿途又有援兵援将，若画地分功，责之各禆将，使择诸军之强者磨励以待敌，弱者荷锸以治河，而统提衡于通州一大将，又令原设河厅往来巡督浅夫，州县同心协济，总责成于地方之抚按，廉其勤惰而黜陟赏罚行焉，数月可即报竣，秋防庶几有赖矣。章下，部议覆上。帝命分任责成，仍严限报竣。直隶巡按董羽宸上疏争之，曰：通州上下，一河若带，诚神京左臂，第一重厄塞也。台臣建议欲挑河堆土，因高就深，使东顾有天堑之形、敌骑无冲突之患，臣踌躇终日，有不能必其决成者。谨按：京左漕河发源塞外，汇万山泉源以入密镇，又从顽石溜沙以抵潞河，自密至通，计二百四十余里，为浅五十九，则纯沙无土。沙之挑积岸际者，皆浮盈靡漫，日炙风吹，干如细面，若游尘扬于空中，复飘水底，旋淤旋穵。且时际亢旸，涓滴一溜，骤遇霖雨，浩渺无涯，甚而河道政徙，平陆成渊，通流倏涸，向名自在流沙，此地势然也。
祖制，自密而下，户部穵运差辖之；由通而下，工部通惠差疏之。止能因势利导，未闻有开掘丈许之深、堆土数尺之高者。非谋不出，此势不能也。今以五六百里之长渠当千万粮艘之涌，至河流既不可堰，雨涸又不可期，畚锸诸夫何处着脚？加以额设穵运，夫浅夫但可并力穵浅，不能处处兴工。部覆谓用力既倍于平时，工食岂沿于常格？浅夫议增漕镪，省直班军胥令其竭蹷以从，不知漕镪见在不敷，何术增设？省直班军修边正急，何得撤外障以事内濠？况今郡邑初复，自各城濠以及关墙屯堡，延绵数千里，秋防转眼，抚道拮据不遑顾，安得置此急务而皇皇于旦暮莫效之功哉？漕河一带，军国命脉攸关。目前宜严责河职极力浚穵，阻浅必罪勿宥，不言高深而高深自在其中。其密通挑浚虽奉有分任责成之旨，然熟察时势，恐未易按程而责也。倘徒劳人力，徒费金钱，浚之终不成深，堆之终不成高，异日皇上责诸臣之不用命，地方抚按自无所辞，而糜去金钱已不可返，臣今日安得默默而处此？乞敕所司再加酌议，直截条奏，若以成命难回，乞敕台臣亲行踏勘，与抚院道部确商可否以取进止。
南京户部尚书郑三俊疏奏：古者天子有事，必谋及卿士庶人与其宗筮守龟，众听而独断之，故有善则归之于君，有过则分之于下。今疆场大事，庶众多不与闻，而干橹小物，大僚概乎不免。持禄之士既扪心借口以托于不知，有志之伦又惩后毖前而怵于自见，使皇上抚髀而叹无才，臣下约结而忧不任，则皆坐此也。迩者宸谟独断，边臣奋励，敌骑远扬，名城已复，此亦转危为安，蓄艾补牢之时矣。昔人有言曰："勿以敌退为可喜，而以雠耻未复为可愤；勿以小捷为可贺，而以军政未修、士气未振为可虞。"。目下正宜痛自省惕，大修战守之备，内而司马搜乘大农、储糈水衡备器，不妨加毖以取效于高秋；外而招抚流亡、收拾破坏、存恤疮痍，不妨加殷以劳来于中泽，使精锐者有进取之方，散弱者无杂处之害，奴耕婢织，各有司存，置免负薪，谁无弋获？惟是天下根本福泽之源在于皇上，皇上之志既定，则天下之气自从皇上之德日新，则天下之才自奋皇上之精神强固，则天下之胆智自生皇上之意气和平，则天下之谋力毕效，疆场之事又何足虑乎？
凡天下损人神明者，忧患为上，嗜欲次之；益人智虑者，师友为上，载籍次之。若使求人未广、练才未熟、参酌未审、布画未详，猝有震惊，仿皇靡措，而以此忧劳深念，细大毕亲延，访不周于群虑，措置未合于人心，遂令阿意顺旨者一意将迎，罔顾成宪，非所以令天下向风，远人戢志之道也。臣以为，今日兵饷已足，神武既张，可无侈谈边计。惟皇上忧勤少过，人情欝结未宣，百职庶尹救过不暇，上下暌孤，足烦隐虑。故臣所趦趄嗫嚅，濒行欲吐者，不过曰保皇躬以保天下，收众志以收封疆两言而已。帝以所陈有裨治要报之。
太监王永祚缉获有功，着荫弟侄一人，加升一级，仍赏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羊酒、新钞，办事官旗照例并叙。遣编修黄道周、兵科给事中熊德晹主考浙江，简讨郑之玄、工科给事中许誉卿主考江西，编修黄景昉、吏科给事中锺炌主考湖广，吏部主事乔若雯、户部主事赵建极主考陕西。礼科给事中卢兆龙上言：闻中国尊则四裔服，内忧绝则外患消，未闻使骄夷酿衅辇毂也。
堂堂天朝，精通火器、能习先臣戚继光之传者亦自有人，何必外夷教演然后能扬威武哉？臣生长香山，知澳夷最悉，其性悍桀，其心叵测。其初来贸易，不过泊船于浪白外洋耳，厥后渐入澳地；初犹撘篷厂栖止耳，渐而造房屋，渐而筑青洲山，又渐而造铳台、造坚城为内拒之计，蓄夷众、聚兵粮为颜行之谋。时驾番舶擅入内地，拒杀我官兵，掠我人民，掳我子女，广收硝黄、铅铁以怀不轨。闽之奸徒聚食于澳教，诱生事者不下二三万人；粤之盗贼亡命投倚为患者不可数计，粤人不得安枕，数十余年于兹矣。其岁输课税虽二万金，然设将添兵，以为防御，所费过之。时而外示恭顺，时而肆逞凶残。其借铳与我也，不曰彼自效忠，而曰汉朝求我；其鸣淂意于异域也，不曰寓澳通商，而曰已割重地。悖逆之状，不可名言。粤地有司与之为约，入城不得佩刀，防不测也。今以演铳之故，招此异类，跃马持刀，弯弓挟矢于帝都之内，将心腹信之乎？将骄子飬之乎？犹以为未足，不顾国体，妄奏差官，而夷目三百人是请。夫此三百人者，以之助顺则不足，以之酿乱则有余，奈之何费金钱、骚驿逓而致之也？谓其铳可用乎？则红夷大炮，闽粤之人有能造之者。昨督臣王尊德所觧是也。其装药置铅之法与点放之方亦已备悉矣。臣计三百夷人，自安家犒劳以及沿途口粮、夫马，到京供给，所费不赀。莫若止之不召，而即以此钱粮鸠工铸造，可得大铳数百具，孰有便焉？
中国将士如云、貔貅百万。及今教训练习，尚可鞭挞四裔，攘斥八荒。何事外招远夷，贻忧内地，使之窥我虗实，熟我情形，更笑我天朝之无人也？且澳夷专习天主教，其说幽渺，最易惑世诬民。今在长安，大肆讲演，京师之人信奉邪教十家而九，浸淫滋蔓，则白莲之乱可鉴也。查成化年间，番僧领占竹诱惑汉人，演习番教，为礼科紏劾遣还；万历年间，番人庞迪峨、王豊肃等煽惑京师，为礼部疏参驱逐。礼臣徐光启夙擅谈兵，臣嘉其志；素负清望，臣重其人。而今忽取夷人入京，岂子仪借回纥之兵？但与夷人说天主也。以古况今，无乃不可，况又钦差一官，多带员役，金牌遮道，招摇出都，一到地方，必且贪夷贿启衅端矣。窃见近年以来，借取铳觧铳名色，骚扰多事，害不可言。臣故谓差官之当罢也。前东兵未退，臣言之恐夷目生心，致有他变。今各城已复，内患宜防，辇毂之下，非西人杂处之区。未来者当止而勿取，见在者当严为防闲。如皇上怀柔异类，念彼远来，则止可厚其赏赉，发回本澳。前日涿州运炮，压毙二夷，但当敕地方官厚葬以服远人之心。若夫澳中筑舍、筑台、添课、添米等事，彼或僥功陈乞，弗可轻许，以贻后忧也。帝谓朝廷励忠柔远，不厌防微。此奏亦为有见，所司其酌议以闻。
丁未，直隶巡按曹暹觧搜括捐助银充饷。命照数核收。候选州判杨逢春输银助饷。命验收，仍与例选。戊申，都察院复谳乔允升等狱。帝谓去冬越狱一案，关系城守军机，屡旨已悉。至于听嘱纵囚，奏对说谎，罪状甚着。乃易应昌等再三会议，坚称无律，岂祖宗定律时必注明敌在城外、囚出狱中一款耶？又将汉朝中主妄相比讽，及援称世宗祖德，止云尚书侍郎越狱夺俸，独不记世宗于法司问拟不当，辄齐付逮问耶？今朕仿遵行之，尔辈更当何觧？此等合力餙词，矫诬欺抗，朋类为重，君国为轻，是何肺肠？并此奏是何主见？稿成谁手？俱立刻详列以闻。
升李觉斯为刑科都给事中，以验封司主事王抒为考功司主事。
加升宋献为山东佥事、东江监军，仍管饷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