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四 崇祯五年八月（四）
丁丑，以庄凉参将王绍勋为西宁副总兵。帝命自后驾帖径发锦衣卫，若就近密速拿人，不必概候科签以防轻泄，从提督司房内监之请也。
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东省原设济、登二抚，昨以用兵增遣督臣。今谢抚既亡，刘督就逮，新抚朱大典一人岂能料理三人之事？即不更遣重臣，原设二抚未可径裁。又从来用兵之道，非多方无以乱其心，非分道并进无以鼓其势。今登莱左右潍县、平度、福山、莱阳、黄县等处宜区别诸将，分道并进，人当一面，使贼之势不得不分。更命天津巡抚郑宗周别选大将，由津门募海师千人，乘风一昼夜可抵登州，直据其背，扬帆庙岛之间，侦其虗实。便则登涯震之，不便则敛舟振旅，倏忽往来，登州之民不愿从贼而散处山野者何止数万？若潜招之，使以贼情密告，有间则藉为向导，遂斫登城破其巢穴，正兵压其前，舟师断其后，釜中之鱼自无所遁矣。帝谓东省抚臣应否再设，令会同吏部酌议以闻。
福建道试御史黄金贵上言：顷者特允冡臣洪学之去，宸断之舍旧用新比其时，铨政之革故鼎新比其时，天下事不堪再误，所当择之审而责之严也明矣。臣观比来秉铨者俱不能无缺焉，或以偏拗托于清执，或以软美托于清通，而于吃紧用人之处总为未举其职。即如近日急务，孰与封疆得人？乃王元雅、孙元化、刘宇烈、谢琏、屈宜扬辈败迹累累而权踞天官，执简启事者超然局外，不挂吏议，不干宪典，又何怪乎吏部好做之谣长安日相閧语乎？世不乏济变之士，当亦不乏用人之人，第兢于职掌则忠智日出，惕于功令则职掌自虔。皇上以用人委之矣，更宜以功罪随其后，凡衙门利害所关，用有不当，相应并行追论。重则削摈，轻则切责，无取充位，必求其以国家生民为心然后居此位者自精白乃心。凡会推升调，如理其家之事，用其家之人，斥模棱尝试之见，持始终保任之力，而何患乎事功之不奏也？帝谓人才宜在善用，若徇滥偏执，位置失宜，以致悞事，铨曹自当并罪。屡谕甚明，今后断不轻贷。戊寅，吏科给事中曹履泰上言：凡从来欲得人之用者，先结其心，次鼓其气。今遍观天下，所以携其心而折其气者何所不至也？在有司则不肖肆刀俎之毒，即中人亦工文法之，严平时既多积怨，而临事更复乖张。即乡兵一事，而疮孔百出矣。以报名为胥役之生涯，以钱神为脱身之捷径，某家抽一丁则枵腹之鬼也，而纨褲恣意于嬉游；某乡定一长则食人之狼也，而鹑结反攻其匕箸。是所驱以御贼者皆迫之以从贼者也，蓄极而逞，如火之蕴，一拨即燃，如鸷之伏，一击即起，宜乎州县之乡兵处处言练而大盗之羽翼日增也。
臣以为欲洗今日之积弊，其一在勤抚绥。为民牧者有痛痒相关之急，一点精神与百姓彻内彻外，互相贯注，则未有不呼之立应者。
其一在慎编辑。择一乡之老成殷实为之领袖，彼自爱其身家，则讥察倍严；彼自急其拥护，则督率必力。其间仅能糊口者听之，粮无越宿者周之，既有以消其不轨之心，并可以收其气力之用。
其一在先鼓舞。好逸恶劳激之斯奋，全恃地方官多方劝诱，必沥胆披肝，真如父之教子，兄之教弟，人未有不勃勃思奋者。
其一在专责成。县之有令，犹家之有主。一家之事萃于一人之身，道府但司稽察，抚按不得掣肘。有如差役檄催，道路络绎，今日取乡兵册籍，明日查乡兵姓名，则衙役因而苛敛，人心且滋疑惧。今但责之贤令而不复旁挠其事，势亲则猜疑不作，情狎则耳目不警，平居之父母即有事之师帅，一麾而起，何必不胜于十万师也？
其一在务实用。兵以对垒，非以餙观。乃相沿旧套，所在皆然。以奔走御侮之人而为迎送官长之具，夫民亦安能堪此仆仆也？必着为令，桑麻之暇，各自演习，急公之外，不扰秋毫而养其全力，自可见之实事。
其一在明赏罚。贼至奋勇擒斩，凡所卤获，俱听其有功丁壮自行分取。有司仍复量加给赏，牛酒花红，时加劳赉。其退缩不前者，各乡保觧县议罚，重则论罪，惠而济以威，故其惠尊；威而济以惠，故其威立。田畴即为军舍，耰锄悉为干橹，职此故也。
其一在议应援。量地远近，计人众寡。某保附某乡，某乡附某都，丝连绳贯，多不下千余人，少不下数百人。久相习熟，则日战可以识面，夜战可以闻声，师克在和，成城惟志，如是以连其心，如胶入漆；如是以鼓其气，如刃发硎。臣所谓一洗今日之积弊而立救止乱之功者，端不外此。臣绾绶同安，五载之内，三经海寇，曾无一将一兵之援，止以数十万父老子弟脱臣于豺狼之穴，自信为已试之方，故敢为负暄之献。帝命各省抚按申饬，有司如议着实举行，仍严加殿最。
在籍兵部尚书申用懋疏辞延镇叙功赉银二十两，并请用乡兵以免溃散，减加分派以足正供。帝以有关大计，命所司看议。其叙赉不准辞。山东行营誓师进讨。先是，彛汉丁尚在青州，踌躇未发。巡按谢三宾单骑促之，金国奇等遂拔营而进。先二日，至昌邑，巡抚朱大典及三宾集将吏议进兵之策，或曰："彝丁远来，未谙虗实，若轻进取，败咎将谁归？不如缓之。"三宾曰："夷丁多辽产，久住，贼且用间，军心一动，事不可知。乘此新锐，贼不及觉，一鼓而前，破之必矣。兵贵神速，此之谓也。
"监护太监高起潜又倡议欲调民丁筑城新河之滨以为家当，大典不可乃止。议既定，是日，禡牙誓师，分三路而进。中路以关宁总兵金国奇等彝汉丁为前锋，川营总兵邓玘步兵継之，共一万二千人，从灰埠入；南路以昌平总兵陈洪范、义勇副总兵刘泽清、密云副总兵方登元马步兵六千，从平度入；北路以参将王之富、王武纬等三千人，从海庙入。各兵俱赉三日干糒而行，且令游击徐元亨、都司路云芝率莱阳之师来会战，以牟文绶守新河，并派诸将防守要地，饬州县官率民兵严守城池以防奔逸。
己卯，补原任御史徐尚勋为福建道御史。南京礼部主事周镳疏奏：国家定鼎以来，死节之臣甚惨甚烈，一时争先赴难，莫可胜书。
未有如建文时死事诸臣之盛者。臣自为诸生，读书至革除年间事，辄废卷而泣，以为矢身报国凡为人臣者，义当如此。因记崇祯四年四月，工部郎中李若愚曾因亢旱以建文死事诸臣上请，奉有"兹事关系重大，奏请集议系礼臣职掌"之旨。臣今滥竽礼属，既可与奏请之事，况所管南曹又皆议诸臣殒躯殉节之地，故老传闻，事迹昭著，敢不循职上闻。臣惟国家飬士百年而后收一日之报，忠义之气，作之则奋，摧之则靡。当高皇帝初定元季之难，即首以忠义激励天下，因危素弃其旧君，使司香余阙之庙；蔡子英思其故主，俾从亡和林之区。夫以亡国之臣犹欲其不忘君父之大义，况于本支叔侄之相承者乎？夫临难不避，忠之善经也；至死不移，臣之大节也。今所记殉节诸臣，有就刑戮者，有投水火者，有父母妻子同时刳剔而从容无变色者，有以一人而及九族或五六百人者，有称瓜蔓诛而村里为墟者，又有弃官爵、变姓名、混迹于淄流樵夫而间关万里不忘故主者。彼其气何烈、情何悲而志又何壮也？至今读其遗迹，想见其为人，未尝不神栗肤寒，慷慨太息，而忠义之心不能自遏者。嗟乎！此非人心所藉以常存，而纲常所赖以不泯也哉？
今天下士气亦既丧矣。往者土木之难，距革除年间方四十余载，其变有甚于前。而如南朝李侍郎其人者，曾不概见，议者已谓此忠义摧残之应。而况至于今，礼义愈微，风俗愈坏，崔魏之乱也，在廷莫敢发一语。其所谓假子义孙，皆绅衿冠带，号为士大夫者，斯已足叹矣。又如近者，内臣用而中外若靡，言官逮而上下俱喑，登城失而大小官属尽效偷生，将使千秋百世而下谓当盛明之世，既多俯首吞声之士，复少死绥赴义之臣，岂天之生才果有时而或缺欤？抑亦前者忠义之报未伸而风励之道犹有所未善也？臣观诸臣之死，一身不顾，一家不顾，九族朋友不顾，此岂有意求名号谥恤于后世者？顾其愤烈湮郁，义气不能无所托以自存，则常与荒烟蔓草凄云冻两共吞吐灭没于天地之间，以待圣明之主为之表彰而发越，然后死者之气尽平而生者之气亦震，肃魂毅魄必且告之上帝而下生人间，以明崇礼忠良之报也。臣考洪熙元年，仁宗谕群臣曰："若方孝儒辈皆忠臣，忠臣宜有传。"及神庙御极之始，即允辅臣张居正之议，令诸臣所生乡邑咸建祠礼祭。夫既敕为传矣，命之祀矣，岂犹靳易名之典而不为举行？良以踵事增华，圣子神孙自能深体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