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二 崇祯五年六月（三）
人主所以总一天下者，法令也。今雷霆所及，几不知其方矣。丧师误国之王化贞何以与杨镐异辟？洁己爱民之余大成何以与孙元化并逮？甚至一事偶误，一言偶拂，执讯随之，反使轻猾者不以捍纲为惧，而矜矫者且以对吏为荣。刑罚不中，鈇钺无威，可忧也。国家所恃以为元气者，公论也。今直言敦谏之士一鸣立斥，指佞荐贤之章非讦则党，不惟不用其言，并锢其人，又加之罪，遂使诸臣相戒拱嘿，喑塞求容，是非共蔽，忠谗互淆，可忧也。国家所赖以为防维者，廉耻也。今大臣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之心，小臣惟望气占风而鲜特立之概。近者中使一遣，妄自尊倨，与之抗衡者仅二三人耳，其余奔走期会，惟恐后时，謟曲趋承，犹虞获戾。皇上以为近臣可倚而不知幸窦已开，以为内臣可惟吾操纵，而不知其屈辱士大夫已甚，贪竞成风，羞恶尽丧，可忧也。国家所藉进贤退不肖者，铨衡也。古者丞相之职实兼阁部，权太重而易以为奸，国朝罢设丞相，于用人之职吏部掌之，而阁臣不得侵焉。今次辅与冡臣以同邑为朋比，惟异己之驱除。阁臣兼操吏部之权，吏部惟阿阁臣之意，线索呼吸，机关首尾，造门请命，夜以为常。统均大臣甘作承行之吏，黜陟大柄祗供报复之私，而遍布私人脉，暗通乎南北，封疆重寄，忧独遗于君王，甚至庇同乡则逆党可公然保举，而白简反为罪案；排正类则讲官可借题逼逐，而荐剡遂作爱憎。皇上恶诸臣之欺，欺莫大于此矣；皇上怒诸臣之擅，擅莫专于此矣；皇上厌诸臣之党，党莫固于此矣。威福下移，举措倒置，奸焰熏灼，正气消磨，可忧也。
臣区区之心愿皇上尚德缓刑，用贤去佞，勿以至神至圣之资为臣下所误，勿以治人治法之人为奸邪所牵，勿过于严使士气人心日趋于顽懦，勿偏为任使名流善类永锢于清时。使臣言得行，即治臣以出位僣越之罪，臣有余荣，死亦无遗憾矣。帝谓边警方殷，允诚恊赞。职方于军务不思干办，乃出位逞私，妄议朝政，且牵诋不伦，是何主见？必有唆诱之者，可作速奏明。
陕西道御史周堪赓上言：迩者霪雨浃旬，阴阳失节，皇上斋宿文华，诏谕百官修省，大小臣工靡不兢兢思过，冀以仰格天心，副皇上敬天之意。乃有怙终不悛，恬无憬悟如冡臣闵洪学者，大可异已。臣请正言之：洪学为六卿之长，操进退之权，担荷甚重。藉令以皇上之心为心，以国家之事为事，一秉虗公，察能授官，天下何事不治？何地不安？乃其骨媚如狐，心阴如蜮，结奥援之政本奉之惟恐不欢，张击搏于怨仇摧之惟恐不毒，闻其日夜屏息，匍伏权门，殊丧大臣之体，而病中附摩吮舐之状更不堪言。凡大小迁，除靡不密室启请，且传德市恩，虚收物望，计为狡兔，三窟护宠，不倾而不知老马为驹，后将莫顾也。
若夫鹰翼虎爪，委身护局，则旧选司蔡奕琛其人是焉。呼吸贯通，臂指灵应，外张威福，内网金钱。年来所用之人，何一非意中之人？所行之事，何一非意中之事？夫冡宰、选司，同乡心腹，打成一片，已自势倾朝野，况又结连权要，主张把柄，天下事尚忍言哉？试问封疆何以日坏？吏治何以日污？用人之人乌得无罪？今日会推，明日会推，所推者何等官？致缓急一无足恃？今日换一人，明日换一人，所换者谁为主？则连坐亦当举行。且会推之法，博询九卿，旁诹科道，众议佥同，谓之公举。今洪学所密啇者，自有真知，已阳约各衙门了却虗体面，廷推之际，不过传单画题而已，九卿充耳罔闻，科道欲言不敢。如是则私室密订可矣，又何取祖宗之大典而饩羊玩之？皇上明目达聪，幽隐毕照，国事之第一要紧，莫如用人，试一垂察，果从商确乎？抑一手掘定乎？为公为私，了然可见。今皇上于钱谷军需之类诘责无遗，斧钺不贷，而独于用人吃紧关头轻松放过。故长安口语有曰："此时惟吏部官好做。"若其暮夜阴购，苞苴盛行，馈遗者不悉入长安而投原籍暗通者不悉用车辇，而凭片纸，啧啧有口，臣亦奚忍尽言？但以时事多艰，圣明宵旰之日，省此巨奸蟠踞尊要以大坏国家事，而诸臣又惮于前车之覆，恐遭卒至之殃，无敢为皇上言者，此臣所为痛哭流涕者，宁膏斧锧而不顾也。
帝谓用人系第一要政，其公私明白易见。若有偏私实迹，言官向来何不参紏？顾称欲言不敢，明系逞臆诬诋。本内前车之覆是何所指？堪赓可从实奏明。洪学于次日再疏力辨，且席槁待罪，乞命两侍郎曾楚卿、张捷主张选事。帝优旨答之，仍令速出视事。又次日，辅臣温体仁疏请勘明允诚、堪赓所奏。帝优旨答之如洪学。
庚寅，命锦衣卫指挥三世盛掌印管事，提督东司房官旗。刘宇烈既得上谕解网之传，遂手书招贼，令以解围为信。时各镇将竞遣人通款，陈洪范遣严正中往，邓玘遣陶安国往，牟文绶遣程嘉祥往，贼亦遣李天工来诈，言必得一大臣担当，愿请督理，至新河相见，且求先将上谕钞阅，以便接旨开读。屈宜扬时在贼中，虑其事不测，奏记宇烈为隐语以示意，宇烈恐为所劫，遂不行。
辛卯，南京兵科给事中郭建邦因地震有声上陈杜乱萌、安畿辅四事：一布宽恤以收涣散之人心、一严关防以备窃发之奸宄、一赈饥民以消反侧之衅端、一隆久任以清绿林之余党。至东省孔贼之乱，惊远惧迩，甚关两京安危，乃以战无胜算而至于讲和，殊觉非策。夫饵而烹之，势既难施于鸮张之寇；服而舍之，又岂可加于叛逆之徒？仰祈庙算周悉，严饬统戎者，务以万全之谋收扫荡之绩，此又北固神京，南奠旧邦之第一策也。帝谓东省靖叛事宜已有屡旨，本内妄称讲和，殊为狂率。姑不究。
直隶巡按王道直进呈阅边图册。帝以天津一镇亦在阅视之区而图册不载是何因由？着行据实奏明。道直言：自山海至保镇，延袤凡三千里，臣于查点军马之外，如裁补过树株、创设过炮台、挑浚过濠堑、修补过边墙、铲削过偏坡等事皆指边口言之也。天津镇原属腹里，平衍之地，无偏坡、壕堑、边墙诸事，向来并无创举，所以前关差奏缴无论三年大阅与岁巡之差，其所画边图、所开事迹止及蓟、昌、保三镇而不及于天津，历年节呈御前，可覆而按。臣照查往例，缮造图册开报，遂不获缀天津于蓟昌保之后。至于今岁二月巡阅天津兵马，目击登寇叛逆，津门患切震邻，已有津门为扼要之地一疏，所言沿海要口等处当创筑炮台，多设大炮以备邀击，即贼或航海而至亦使不得登山□。又臣阅水操时，见镇海营沙唬等舡止四十余只，且有运粮船充数，不尽营船，因查原设之船应归何处？逐年修艌银应作何销？行道严查，至今清足，摆列海口，多贮火器其中以扬水战之威。又以水营军丁陆地散处，偷安室家，兹值抢攘之秋，不容偃仰私室，当派分各船，统以将领，责以信地，使之沿海为御。凡此皆心切祀忧，矢殚葵赤，蒙皇上俯采，敕部复议速行，此则臣巡历天津之大略，业已上达御前者也。帝谓天津海防重镇，一应兵马钱粮、重要军务自当与各处一体查饬。道直奏报中并无开载，及诘责回奏乃称边腹有殊，本内栽创挑修等事果皆实在举行耶？抑止套奏塞责也？可再行奏明。
壬辰，补李希揆为稽勋司主事。癸巳，保定巡抚丁魁楚率标兵五百名赴紫荆关驻札，驰疏上闻。先是，蓟辽总督曹文衡以紫荆、倒马二关次冲扼要，道臣宜即移驻倒马，抚臣宜即移驻紫荆，庶可躬历冲边，相机策应。部覆从之。文衡行令升陉道兵备右参议寇从化带快壮三百名，于本月十二日移驻倒马关防御；而魁楚以易、井二镇连年征调烦兴，库藏如洗，各营骤集，恐安插固难而资粮不能卒办，乃量带本标汉彛兵丁而往焉。
甲午，户工太监张彛宪请收买余米以裕国储。帝谓允属便计，但湏平价剔厘，毋致偏亏，以为经久可行之法。户部向曾条议仍再酌妥以闻。
乙未，大同巡抚张廷拱报插部蟒阿儿正、倘不浪至豊州滩，各板升分付住牧，诸人仍前安住，本部人马不久仍回。又报我大清兵将各板升房屋俱烧毁，止存银佛一寺。丙申，帝谕兵部速将冏金往西宁买马以供京营之用。兵部上言：查得京营选锋一万，例皆有马，止因套弊相沿，粮料不敷，使马与人概成羸瘦，相应量加塩菜草束银，人马各三分，自今俱住营房，逐日操练，分为两班，下班免行加给。西宁买马，臣部行太仆寺差委能干员役监视，不为限数，仍令冏寺寄养以备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