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五 崇祯二年六月（二）
臣先设帐房于山上，坐待之。文龙至，臣与之坐，令岛中各官来。既集，臣宣言曰：尔等海上劳苦，皇上深念尔等，惟尔之主帅毛文龙不法，历年所为，俱干国典祖制，非五府官不领兵，即专征于外，必请文臣监之。文龙夜郎自大，专制一方，九年以来，兵马钱粮不受察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于欺君，文龙自开镇以来，一切奏报，一事一语，皆属欺诳，杀降人、杀难民以报首功，刘兴祚夺来二十余人而曰数百人，欺诳孰甚，二当斩；人臣不宜犯无将之戒，文龙刚愎无人臣礼，前后章疏俱在御前，近且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等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文龙自总兵以来，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每月止散米三斗五升，侵盗边海钱粮，四当斩；皮岛自开马市，私通诸部落，五当斩；命姓赐氏，即朝廷不多行，文龙部下官兵毛其姓者数千人，且以总兵而给付参游守之札不下千人，其走使舆人俱参游名色，亵名器、树爪牙、犯上无等，六当斩；由宁远回劫掠商人洪秀、方奉等，取其银、没其货、夺其船，仍禁其人，躬为盗贼，七当斩；凡民间子女有姿色者俱设法收之，或既收遂不复出，或旋入旋出，身为不法，官丁效尤，八当斩；文龙拘锢难民，不令一人渡海，日给米一升，令往北地掘参，屡遭屠杀，其畏死不往者饿死岛中，皮岛白骨如山，草菅民命，九当斩；疏请内臣出镇，用其腹心陈汝明、孟斌、周显谟等辇金长安，拜魏忠贤为父，给冕旒像于岛中，交结近侍，十当斩；铁山之败，杀辽人无筭，文龙逃窜皮岛，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尺寸之土，观望养寇，十二当斩。
臣历数其罪，神丧气夺，不复能言，惟叩头请死。臣朝西叩头，请旨拿下，召东江及臣随行各官前曰：文龙罪状明否？各官唯唯无辞。又召众兵问之，如前亦唯唯无辞，惟其门下心腹称其数年劳苦。臣厉色谕之曰：文龙，一匹夫耳。以海外之故，官至都督，满门封荫，尽足酬劳，何得藉朝廷之宠灵欺朝廷？无天无法，皇上赐尚方，正为此也。众惊惧不敢仰视。臣因叩头请旨曰：臣今诛文龙以肃军政，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即取尚方剑付旗牌官张国柄，斩文龙于帐前。兵将各汹汹于外，然臣军威严肃，且出其意外，遂不敢犯。若遅之，则文龙不可得而诛矣。但文龙大帅，非臣所得擅诛，便宜专杀，席槁待罪，惟皇上斧钺之，天下是非之而已。得旨：毛文龙悬踞海上，糜饷冒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近提兵进登索饷要挟，跋扈有迹，犄角无资，卿能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布置遵照敕谕，听便宜行事。
己未，以刘孔照为后军都督府掌印管事。
升邹维琏南京太仆寺少卿。
壬戌，大同巡抚张宗衡疏言：备与款迹虽相成，而其行事则必相反。如坚主于不害款，是则不成其为备也，此害成之说，臣之所大惧也。款之不能保，皇上知之，举朝知之，即讲款人亦自知之。臣特先发而明言之耳，倘异日败盟，必谓款局已成，彼害成者挑激致然，此挑激之说，臣之所大惧也。兵凶战危，臣虽至愚，宁肯以封疆身家漫为尝试？不得已而言战，岂本心哉？无如启衅二字，无所逃罪，此启衅之说，又臣之所大惧也。系骐骥之足，驽马亦能先之；縳贲育之手，即妇人亦能胜之。边臣惟不修备则已，一修备未有不与害成、启衅、挑激相类者。夫臣之爵位，皇上之所赐也；臣之身家，皇上之所余也；臣之性命，皇上之所造也，何足惜亦何必言？苐望中外诸臣设身以处，平心以观，无令切无告之悲耳。而封疆甚重，安危攸关，臣敢不益坚初心，求存末路，要以安边固圉，不必拘拘从款上起见，减一分和戎之物力，便增一分修备之物力，上无牵持，下无顾虑，操纵在手，变化从心，于以安边不难矣。得旨：边臣职在安边，张宗衡着一意任事，劳绩显著，中外自知。所奏知道了，所司知之。
癸亥，召辅臣、五府、六部、都、通、大、翰林院记注官、科道掌印官及锦衣卫堂上官来平台。上御平台，诸臣行礼毕。上曰：天时亢旱，雨泽愆期，禾稼将枯，小民失望，朕心日夜焦忧，所以召卿等面谕。朕从今日御文华殿斋宿，卿等传各衙门大小臣工，俱竭诚祈祷，务要着实修省，勿事虚文。近因亢旱，盗贼生发，京城内外公行劫掠，外边缉捕衙门所干何事？朕念天久不雨，或刑狱有失平处，除军国大事关系封疆钱粮外，其余以下盗贼人命等项、扳诬干连者，都要清理归结。在外着巡按御史查，行近京州县有司仍着设法安戢地方。朕拟有一谕，卿等再行参酌。因命辅臣起至御案傍，上指示谕中款项，辅臣承旨，旋归班。上正色曰：如此大旱，皆因政事失当，是我君臣不得所致，须要痛加修省。爌奏：皇上敬天勤民，精诚自能感格，此皆臣等奉职无状，以致皇上焦劳。上曰：也不专是这等说。毕竟是政事不当，还湏上下交修，若政事件件停当，岂致这样亢旱？前日祈祷，是甚么祈祷？不过青服角带，文具而已。若果竭诚祈祷，修举实事，必定感格，岂有求而不应之理？朕每念及百姓，寝食不宁，卿等百官俸禄俱是小民脂膏，见此灾荒，心岂能忍？爌奏：皇上如此焦劳，臣等岂敢怠忽？修省实政，当清冤狱，诚如圣谕。法司及各城监禁人犯早为归结疏放，如昨大理寺奏盗情一起，牵连三十六人，监毙病死共三十四人，临鞫止余二人。
上曰：此中岂尽不冤？岂不上干天和？近来各衙门事体多有沉阁，卿等票上来，朕览过发下，全不奉行。科道官亦通不言，该查参的也不查参，岂今日时事、边方腹里、吏弊民情俱无可言么？爌奏：科道官亦时有陈奏，因皇上励精实政，凡事实实可行的方敢奏请。前时浮泛条陈委实少些。龙锡奏：诸臣非是不言，近因仰体皇上静摄，所以章奏少些。上曰：他们于外边事那一件不知？只是碍于贿赂情面，不肯实说，就有条陈，也只口角好听，要紧处十无二三。如御史梁子璠条陈清汰冗官等情，先上二疏，后又催二疏，务要必行，纔不是事虗文的。爌奏：臣等前亦与各官说条奏可行，奉旨后未见举行的，原条奏官仍当申请执奏，正是此意。龙锡奏：各衙门奉行事件，外面回奏来的，湏要部中覆查，若回奏来不查，仍是无益。上命诸臣起，仍谕着实虔诚祈祷。诸臣承旨起，遂传赐果品。诸臣出外，叩头谢，暂退。少顷，上复召诸臣入。辅臣进至御案傍，上仍以圣谕授辅臣等曰：此是朕撰一头项，未尽事情卿等还再参酌。曩来修省通是故事，今务着实奉行。辅臣标奏：皇上即此一念便足感格上天。爌奏：容臣等详加恭阅，明日回奏。上谕：参酌停妥，今日即奏。辅臣爌、标、龙锡传看毕，回奏：圣谕周详，各款俱备，臣等不容仰赞一词。上曰：卿等还参酌拟来。因命起。召锦衣卫官于日升、刘侨跪槛外，上曰：京城内外盗贼纵横，严行缉捕是尔等职掌，如再玩忽，当即处治。日升等承旨起。诸臣于槛外行礼毕，上复召科道官跪槛外谕曰：科道官以言为职，近来尔等一概缄默不言，并亦不见查参，岂无可言之事？昨巡视节慎库的朕已经轻处，难道是朕有轻言路、箝制言官之意？以后该言的就言，务要各尽职掌。科道官承旨起。上还宫，升鹿善継为太常寺少卿。
乙丑，谕礼部：朕惟国本惟民，民艰惟食。今三伏过半，酷旱不雨，秋禾将枯，农田失望，朕心昼夜靡宁。由我君臣政理失宜所致，朕斋戒文华，痛加修省，尔百官各居公署，洗心省愆，简举沉阁事务，清理刑狱，当结证疏豁者勒限完销，附京州县着巡按御史清理，如发仓赈饥、籴谷停讼、革羡余、修保甲，务使旱不为灾，民不为盗。朕虽端拱，虑切民依，尔中外各官受朝廷俸禄，皆下民膏脂，目击灾黎，心复何忍？务虔修实政，感召天和，副朕敬天勤民至意。王应豸论斩。
丙寅，差御史李柄廵按浙江。赐冯从吾祭葬。丁卯，升唐晖太常寺少卿。升陈必谦南京通政使司右参议。升山西副使杨嗣昌为本省参政。赐吴用先祭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