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七 崇祯五年正月（三）
南京山东道御史尹明翼上言：尧舜之圣，其咨嗟兢业者，不过允执一中，是中为驭天下之大法，不可意移偏重也。近者事变，偶乘权奇间出一时，矫枉之过，轻重失平，遂至此中暗违而不觉者。如内臣之遣，大小臣工言之不听，徒令师师济济，自疑自薄，是轻外臣而重内臣也；武闱一事，斥逐遍于兵曹，累囚及于侍从，是重武臣而轻文臣也；凌城之役，谢琏等承命迟疑，获重谴矣，祖大寿只身幸脱，全军不返，丘禾嘉反侈为出奇，今不惟逸罚而且新命焕然矣，谓国宪何？是又轻重失平之一端也。惟愿圣明省览，巨细一衡，以尧舜之中，无偏无倚，荡荡平平，则时雍风动之，盛治立奏于今日矣。帝不省。
甲寅，陕西巡按吴甡以韩城、合阳、蒲城、白水、澄城、同官、邠州、耀州、淳化、三水、永寿、长武、麟游、凤县等十一州县既受流贼焚杀之惨，又多兵马征缮之累，田地荒芜，户口逃窜，特疏为灾民请命缓征。至延安、庆阳、平凉三府盗贼未靖，哀鸿可悯。明年新旧辽饷及边粮仍望皇上再赐蠲停，俾穷民沐浩荡之恩，庶地方有平宁之望。章下所司酌议。
户工太监张彛宪疏劾昌平粮储户部主事宋开春冒饷侵粮诸事，请敕所司逐款严治。从之。乙卯，转马鸣世为左通政。以陕西副使林铭鼎为湖广参政，户部郎中丁流芳为四川佥事。以刘国勋为蓟州中路副总兵。蓟辽总督曹文衡疏奏：内监邓希诏听神奸南拱北挑激，无端生嗔，其意不过欲臣夤缘交结，事事请裁于彼。然臣素矢硁硁，耻为謟媚于其上。任时臣正出巡边口，未获回镇郊迎，一怒也。臣以积劳成病，呻吟床席间，其回密时，未经登拜，二怒也。希诏每对人言，欲臣与之会酒臣，竟疏阔未及设燕，三怒也。先是，希诏将至，拱北扬言，伊父与内监之父同为锦衣，最相契厚，凡各司道皆为恐吓，臣厌恶之，后致书为拱北钻谋火器营缺，臣不敢以匪人悞营务，不与咨行而题补素善火攻之李天成。希诏因恨入骨髓，四怒也。希诏听拱北拨置，每营路派买柴炭千斤，或数百斤，及柴炭送完并原银申缴，臣于防边之着宜周疏中曾言："禁革代买柴炭陋规"，不料剥其隐肠，五怒也。希诏旗鼓梅永芳被人匿名贴榜，谓其随处需索，希诏了不查处，反谓臣在地方不禁匿名，六怒也。希诏移臣檄内有代天子之语，臣讶其无礼于君，目击心裂，未敢回复，七怒也。神庙时，各省钦遣内监，遇庆贺大典，皆于本衙门行礼，如遇接诏，内监先于槛内行礼，立于龙亭之傍，昨万寿庆贺，臣议内监于槛内龙亭前行近臣礼，臣率司道遵《会典》行出使礼，希诏不从，必欲与臣同班，踞于班首，不知朝廷之上，圣明之前，果有内监同班否？祝厘大典，屑越跋扈，深怪臣议槛内行近臣礼，八怒也。
元旦庆贺，希诏听拱北拨置，至牌前大言曰："内监视二字何义？何不预为我商议？我所闻俱过后事，虽知何益？"呼嵩之地，厉声咆哮。夫监视之遣，原不令其掣肘边臣，若必请裁而行，是明欲招彼威权而不顾君命之本意，臣不能以牵合承教为恭，九怒也。臣因更定营制，出示晓谕，希诏听拱北拨置，谓如何不关会？夫疆臣为营制出示，又湏关会内臣乎？以不会同为嗔，十怒也。更定兵马经制密云道，臣议单有内监家丁二百名，臣谓内监视不必另设兵，亦不便入经制行道驳议，而希诏深衔之矣，十一怒也。年终甄别将领，督抚会题，载在敕书，往例即按臣，关臣俱不列衔，希诏听拱北拨置，谓甄别如何不会同？希诏深以为憾，十二怒也。希诏以抚赏参潮河川守备潘国俊，兵部咨文到臣，臣即行密云道提问招觧，月日了然，未逾三日。乃怒向中军曰："何不为我速行？"不知旧例必由监司招觧，十三怒也。奸胥孙秀玩法作奸，前为臣责革，希诏收用之，臣谓坏事革役，不可复用，希诏以规为嗔，十四怒也。希诏疏自认为代天子，欲与巡方同体，复嫌巡方尚卑于中丞，又自认为军门，复嫌臣之耦已，不宜有两军门，又自认为监视军门，在军门之上。初至犹书监视太府，近则曰："监视军门"。臣不能委曲迎顺，十五怒也。希诏滥准民间词讼，每批中军审问，妇女可以挂累，青衿可以凌辱。夫士民皆皇上赤子，臣不觉心怜语愤，希诏闻而恨之，十六怒也。
夫远已者疏，人之恒情；顺己者悦，逆己者憎，尤内监之恒情。臣撄此十六怒，动遭凌侮，重以险恶之拱北从中挑激，多方弹射，且拱北通贿招摇，所忌惮者惟臣耳。当其具奏时，希诏令中军扬言于臣，似欲臣登拜会饮，以合其欢。而臣以从大臣之后，受总督重寄，国家威重所关，耻为刑余所迫，不肯毁行私交，遂致见怒如此。且内臣节制，骵统俱视敕书所载。今日无敕书，止嫌臣为碍眼，必甘心于臣而后已，从此所匿加亲，所忌加剪，夺兵戎之大柄，惟祈欲为触之立碎，兜鍪觧骵，边事决裂，忧不在臣一人而在千里之疆埸，为可惴惴耳。帝谓总督、监视各有职司，原非掣肘可得争执。其南拱北招摇营缺，文衡何不早发？前奏称其堪任冲塞，是何贤否不伦？
山东巡抚戴罪余大成疏报登镇失陷，因规责莱城守事宜以杜滋蔓，并劾失事将领吴安邦、余五化等。又议募补登镇营卒，其器械公费一无所有，请动登饷之未觧者以壮军容。更乞敕部早定大计，发邻境精兵速张天讨。帝恶其逗遛失机，命与孙元化俱削藉听勘，大成仍料理候代。
丙辰，驸马都尉巩永固进献煤窑六座，且上言向与阳武侯薛濂争忿之非，深自悔恨，又谓此事皆起于家奴姜应鹏、杨九成背逆投献，挑祸起衅，致两臣结怨伤和，乞下法司提究正罪，庶臣等勋戚无嫌，复为欢昵，将不愧于寇贾之懿迹矣。帝谓两臣既能惩忿修睦，亦见恪慎，煤窑不必进。
山东巡按王道纯疏奏：山东孔有德作难不六日而七县破，十日而登郡失，此无他，逆贼孙元化明通线索，济抚余大成赂脱牢笼，覆辙在前，人皆知之。今孙贼僣逆修船取饷，分兵四出，倘再迟十日，山东非复皇上有矣。乞庙堂诸臣合词叩阍，力保危疆，社稷幸甚，天下幸甚。时贼既破城，登抚檄犹日驰下，县人皆疑元化同叛，故道纯云然。
丁巳，以徐从治为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复谢琏原职，降三级戴罪管登莱巡抚事。以兵部主事张国臣为登莱军前赞画，铸关防给之。升礼部郎中宋之俊为山东副使，分巡登州。
吏科给事中宋玫以叛兵环攻，登郡不十日失守上言：天下事见已然而忽未然，必有燎原之患；顾此忧而遗彼患，必有厝火之危；省小费而忘大费，必有补牢之拙。因条陈绥缉辽民、抚驭岛兵、处置钱粮三事。章下所司看议。
戊午，溃卒周子月自辽东逃回，言大清将于正月间发兵困宁锦、攻关门，兵部以闻。帝命边镇将领预为饬备。
山东道试御史党崇雅上言：今日事势，可忧者惟西秦之叛民与东齐之叛卒。秦寇自神一魁授首之后，刘、郝等望风魂摇，不难乘此戡定，但苦饷之不足，所以未能大举扫灭。然惜目前之费，日延一日，直至溃裂四出，所费不更奢乎？至如东省之叛兵，荡平犹易，何余大成、孙元化干济无术，败坏至此？近闻圣明震怒，命吏部谘核才干抚臣，洵今日西江之水也。夫叛兵皆辽人，以辽人散处东省，流离困苦，终无宁止之适，宜其乘机煽动。至于各岛中日不聊生之众又不知凡几，伺隙观望，尤为可虞。况登城为跨海雄镇，敌接其北，朝鲜迫其东，要地一失，将使伏莽之辈闻风响应，阻我粮道，堕我名城，及此不图，不几毫末不札而寻斧柯乎？乞皇上念两寇有可剿之机，霈发见饷，鼓励三军，速殄荼毒。更严责当事诸臣一秉虗公，慎简才望，如陕西督抚其人者，令之调度登岛事宜，庶几宁谧其有日乎。帝谓岛众作何安戢，令所司详议，余报闻。
刑科给事中李世祺上言：自大凌云扰之后，筹边事者宜何如卧薪尝胆以修备御？乃数日来烽火渐稀，人情渐懈，不异厝火积薪。登兵之变，屡破名城，流毒士女。孔有德不异于唐之姚令言，而秦贼一横，甚至杀道臣县令，此非细故也。外患方深，内忧并集，时事抢攘，无如此日。臣为登计者，不难于定其变而难于得其力；为秦计者，不难于剿其命而难于安其生。何也？登兵非登人即辽人之余孽，自辽归岛复，自岛归登者也。长于海外，不知国法，其壮悍可用，其野性难驯，即使登抚能诛其首恶，戢其余党，而此兵者将安置之乎？是莫若即令登抚统之，使其亲率所部，并前此出关之兵，自为一军，戴罪训练，以俟立功自赎，不然或令登抚移驻西恊，专辖督臣所分信地，而督臣则节制关内外各抚以总其成，亦事之至便者。葢用海既无实着，则登抚洵属可裁，一道臣董之有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