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一 崇祯二年三月（四）
顺天巡抚右都御史王应豸，通内多灵，扞圉无术。以一年管粮之主事，不数月而升佥宪，又不数月而升大参，以半年躐转之藩臣，不数月而升太常，又不数月而升巡抚。自谒选以至开府，首尾仅余三年，缘外珰以媚内珰，謟奉已穷百态。大参之加以修城也，太常之加以锦捷也，皆从刘应坤辈题叙而督抚不闻、部推不与，媚而速化其效矣。巢丕昌之逐应坤欲速也，徐琏之用应坤欲用也，一听内镇臣之指挥，而筑海城则筑，增大将则增媚，而极其工矣。以至修城建祠诸疏谀词之僣拟，种种系谁呈详？甚而箭帘火器顶谢尚公之洪恩，一一皆其具稿，唾骂已盈都市，言之前劣，尤见封疆，宜加三禠，闻警四野。巡抚延绥右副都御史岳和声鳞甲遍体，败絮填胸，巡抚顺天之时被论回籍，而崔呈秀欲复起顺天朋党之旧情，永为好矣。馈遗发觉，即魏忠贤亦避嫌改推，忤珰之名目岂其然乎？蓟门巡历而诗酒流连，一夜之败，军民屠毒者，延绥趋任而渔色榆河，流寇行蔓延者千里，以至扣皇赏而几致脱巾，堕军实而惟争笔阵，既负节钺之任，又酿边鄙之忧，除虿不先，流毒何已？
河南巡抚佥都御史丘兆麟，早入亓诗教、赵兴邦之幕，颠倒是非，深缔汤宾尹、邹之麟之盟，把持政柄，巡方惟事诗酒，作吏弊一凭吏书。知王绍徽之深恨刘芳，一疏参论罢官，云是一篇好文字；瞷魏忠贤之切齿惠世扬，会审拍案大骂，喝责三十，拟重辟，谓是儿孙之孝敬也。以此邀欢逆珰，旋得开府中州，河朔饥馑，死丧涂地，而赈恤不闻；属吏贪残，怨声载涂，而漠然置问外。负振刷之名，内滋丛挫之实，乘负已甚，网漏何为？南京太常寺少卿彭惟城，身出理义之乡，必效无知之俗，始附籍于邹宪臣，藉其引重，既反戈于孙太宰，恣为贪张。一遭年例，再经察处，既转理臣，复讨佥院，官评既已狼藉，乡论尤属鄙彛。孰知天之有常，亦信人而无耻，容吕何地？乃集止棘之蝇，首丘尚存，应戢倦飞之羽。得旨：岳和声留任，王应豸革职听勘，丘兆麟致仕，余遵前旨行。
刑部尚书乔允升等疏言：礼部尚书温体仁纠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辛酉典试臣乡，受钱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每篇用一字作结尾，因而中式。继经论劾，自知难逭，使千秋脱逃，沉阁不结，谦益告病引避，未几朦胧起升，今且俨然附于魏崔摧折之人，枚卜大典一手握定，谦益可以枚卜，千秋亦应会试矣。乞敕法司，将钱千秋一案速行提结，则谦益自有应坐之罪。得旨：钱谦益关节有据，受贿是实，又且滥入枚卜，有党可知。祖法凛在，朕不能私，着革了职，九卿科道从公依律会勘具奏，不得徇私党比取罪。其钱千秋着法司严提拟罪具奏。经中兵马司副指挥毛呈蔚将千秋拘解到部，臣等委郎中王永图、员外万象新会同掌河南道御史蒋允仪、恊理河南道事御史刘廷佐、掌浙江道御史魏光绪、掌山东广西道御史吴之仁、掌江西四川道御史吴甡、掌山西广东道御史樊尚燝、大理寺右丞□文器等会审，得钱千秋辛酉之中式也，部科之磨勘也，止摘其结尾之七字，主考之纠察，始发其居间之二人，而金保元、徐时敏俱依律边戍，遇宥赦回，千秋复来京师舌耕，此前此之本末也。
今谓此案沉阁不结，千秋从未到官，则昔日抚按之拘解、会审之对簿、西城之监候、东胜卫之着伍者是为何人？俱有批文在卷，时日可考，事理甚明，无烦覆说。独受贿一节，前审三面审质对，既未供招，今保元、时敏俱已物故，止凭千秋一人之口，更难穷诘。再三刑讯，称天启元年八月初五日，千秋在杭州应试，寓钱塘门关帝庙内，保元以居停主人，时敏以表亲特来相访，称有关节，传自主考亲戚，因时迫索价颇廉。尔家虽不足，只湏立一空券，俟中后措处。千秋一时迷惑，遂依前言，立契二千两，传授一朝平步上青云天七字，每篇安入，结入侥幸得中。后见朱卷本房取在第二，主考取抑在第四，心悟诓骗，因欲负约。保元、时敏扬言恐吓，不得已将女许聘人，得银二百两，又当银一百两，付保元，犹不满，欲以致争闹，事泄流传都门。千秋会试到京，适部科磨勘，摘发主考，钱谦益唤至，诘问前情，遂发怒参奏。是取中千秋者谦益，而先疏请究者千秋者亦谦益也。再审主考亲戚是何姓名、曾否觌面讲事，供称保元、时敏指称如是，实未见有人。至三百金之与保元，原系事后即明知诓骗，亦畏其挟诈，不得不从。至于主考师生之义已绝，尚何顾惜？揜自己性命为人遮饰？只良心不死，公道难泯耳。众官又问，千秋曰：从来关节，最为秘密，居间之人亦不得闻，恐其私授他人也。彼二人既明白说出七字，即是破绽，如何轻信？千秋一时迷惑，应是前生冤业。再审金保元、徐时敏为何等人？供称一为道士，一为访拿书手。即其行径则知指官诓骗乃二犯饶为之伎，而科场禁约，每每致严于撞太岁者，良有以也。今二犯不可讯，独恨千秋既夸文藻，何虑数奇而僥幸于七字之关节，即曰孤寒，何不安分而妄意于中后之称贷？既伏辜而遇赦，何不糊口四方而以京师为安乐之窝？按律例，凡发充军，来京潜住者，照逃例改发，千秋似应从此，但已经遇宥，难以擅拟，应候奏请定夺。
臣会同左都御史曹于汴、大理寺卿康新民等会议钱千秋之幸中也，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明一关节，实骇听闻。事经部科磨勘矣，主考紏参矣，本部拘提到官拷问遣戍矣。然前之审案虽确，不若今日之刑鞫尤详也。初约止于空劵，辄于七字之符中之后罄其蠹怀耳入二奸之手，本犯明知挟诈，祗缘心事，情之宣扬，二奸明是撄亦姑少取而遂已。若真出于主考之弊窦，房考不取，主考何由见卷也？二千金之贿必不以空券信人也，三百金之外必不以义让不取也。主考手忙而胆怯，必不敢参也，金保元、徐时敏能代人支吾，必不能代人死也。本犯以主考一参，荷戈边塞，师生而仇矣。今者多官在前，榜掠在后，呼吸存亡，必不能代谦益受毒也。本犯罪不胜讨而法止于戍，既着伍赦回有案，似难再拟以潜住改卫之例。所可恨者，何地不可舌耕而招摇以来众口，再罹刑讯？夫复何辞？相应奏请定夺。得旨：钱谦益一并再勘。
湖广道御史李元疏言：臣自滥列西台以来，东巡闻见一疏，极言万燝之不宜杖，致回禄之灾，震惊庭闱而珰恨矣。国步方艰一疏，极言老成之不宜榷，内侍所治止于酒酱酰醢、司服守祧数事，不当干预外政而珰又恨矣。一时附珰诸奸如刘廷元、孙杰等无不悉登弹章，而逆珰之怒得诸奸挑激而益甚，必杀臣而后已。以故《要典》三案俱列臣名，《点将》一录并载姓氏，仍嗾久负四凶之名，如赵兴邦者，捏臣为王之采之党，主使顾秉谦票邪党二字，一疏而五御史俱削夺矣。向非天生圣明，蚤登离照，臣等不知死所矣。臣初入都门，敬以万化本原之处，为皇上开陈之，可乎？臣里居时，见元年七八月以前，皇上推诚置腹，谏纳如流，白叟黄童，无不手额。嗣后以一二臣僚不称上意而有疑心焉。臣途次见文华殿召对一举，明问屡颁，大小臣工无一当圣心者，至令皇上有激而言曰：言官荐一人就要用参一人，就要处使朕不能用一人等语。当时廷臣惕于天威，不能置对，致皇上言党言私，蓄疑不化。人见后来枚卜屡请未俞，本兵四推不下，伏马一鸣辄斥，迩且以言语文字之细相继罢去者若而人，不知皆此疑基之也，臣为此惧，请诸臣失对之牍，以释皇上之疑。
皇上记天启三五年来之边方财用乎？三路败北之后，辽阳失矣、抚顺丧矣、广宁又失矣、宁远坚城攻克几破，岌岌乎焉。广宁之续，延绥城下，诸部入犯，十日未返，四川、重庆等府半归酋版，戕抚杀将，惨不忍言；贵阳安酋横逞，围而解，解而复围，至今兵连祸结，四省不得安息；八闽海寇扬帆，建城逼处，隐然有窥鼎之意，非该抚亲犯矢石，取鲸鲵而献之，闽之为闽，亦未可知；称功颂德者之边备固乎？不固乎？以财用言之，加派五百余万，各项搜括皮毛俱尽，甚至当铺僧道有鬻、各官俸薪全捐、乡绅优免半扣、皂快工食十去其三、举监供丁十存其五、事例户工滥开援纳、青衿广布，且也以祖宗日积月累之内帑请发千百余万，到底寸土未复，称功颂德者之财用充乎？不充乎？今日边烽虽未尽息，而失地破城九边不闻兵饷间亦告匮，而剥民请帑筭爵卖官之纤啬，六曹未蹈前辙，以今较昔，孰优孰劣？皇上自能辨之。夫君臣，犹父子也。子分父之权而问耕、问织，总以成父之家事；臣借君之灵进贤退不肖，总以成君之国事。彼荐一人求用、劾一人求去，无非仰体祖宗设立言官之意，各欲克尽乃职以劻勷皇上金瓯之天下，名虽耀于臣子，利实归于国家，合千万人之私以成一人之公，彼亦何私之有也？